读迪昂《脑与阅读》一书有感
阅读,对现在人来说,是再普遍不过的一件事情,但如果深入探究下去,又会发现这是件非常奇特的事情。
人类的演化有悠久的历史,但文字的发明到今天不过4000年,用“弹指一挥间”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从遗传的角度看,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人的大脑根本不可能产生巨变,专门为此而增设一块新的区域,用来解读所看到的文字,理解其意义,并通过多样化的方式表达出来。
那么,我们的大脑究竟做了些什么,让我们能非常精细地识别这些文字,进行常态化的阅读的呢?
一、文字的发明
作者在这本书中,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在进化的过程中,脑并没有改变原有的结构以适应文字加工的需要,相反,恰恰是文字通过不断的发展变化,逐渐适应了脑的加工要求。
人类在漫长的生活和生产实践中,对自然界有着非常深刻的洞察。不同物体的基本轮廓,作为一种基本的图景,在人们的脑中形成了留下了恒常性印迹,以至于不论是一个小的椅子、或者一个很大的太师椅,人们都能确认这是椅子,不会和其他事物相矛盾。事物的恒常性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它是我们区分不同的事物、对自然界进行描述并和不同的人群进行沟通、交流的基础,
那些相互接触的、相互叠加的、相互遮掩的物体,所形成的轮廓也具有恒常性,你随意看看周围的事物,看看他们相接触部分的轮廓,是否都是由一、│、┬、┼等各种基本的形状所组成?人脑在处理事物的时候,有一个基本的特点,就是设法将复杂的事物简单化,只要把握了那些简单的形状,加以不同的组合就能解释种类繁多的复杂世界了。
文字的出现和演变,与此是有很大关联的。最初的人们,就是选择那些周围环境中经常出现的形状来表示文字,因为大脑中就有这样的形状,所以这些文字才更易于被人脑所加工。你看看英文字符中的T、L、X、F等字母,再看看汉汉字的哪些基本笔画,就可以理解这一点。不管什么国家的文字,最初都是经由这样的路线慢慢演变过来的。换句话说,文字的发明,绝不是文化随心所欲的选择,大脑自身不能识别的那些图形,要想对其加工是非常困难的,换句话说,脑只能加工有限的文字形状。
当人类在阅读时,人脑将识别形状的功能进行了最少量的调整,来适应识别特定文字的活动。从这个角度看,人脑是一种能够局部转变用途的精巧装置。阅读则是充分利用了人脑视觉区域的局部功能,形成出专门用于阅读的神经回路,在专门的脑区进行视觉单词的识别活动。
神经元编码图形的基本方式,就是将其不断地精简,只保留下来最为本质的部分。文字的演变也是如此。汉字从甲骨文开始到现在的变化,一个基本的趋势,就是不断简化,最终用大家都认可的汉字的基本笔画来组成各不相同的文字。英语比意大利语要难学,主要原因就是英语的拼写系统比意大利语复杂。具体的表现就是意大利人学习阅读比较方便,意大利儿童的阅读能力比英语国家的儿童高出好几年的水平。公元1066年,法国从诺曼底出兵进攻英国,并在黑斯廷斯战役中取得了优势,进而统治了英国。这场战争所带来的法语与英语的混合,是英语让很多人感到头痛、文字的拼写系统复杂的罪魁祸首。
二、阅读的机制
人脑的左半球底侧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域,解剖学家称其为左侧枕-颞区,本书的作者斯坦尼斯拉斯·迪昂把这个区域叫做视觉词形区。这个区域形成的初期是用来识别自然图像的,而不是文字的形状。但在文字出现之后,这里成了专门负责阅读的区域,在字母与单词形状的视觉分析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它们识别文字之后将信息传递给脑中其他掌管语言的区域。为了简单起见,又称其为“文字盒子区”。似乎只有通过它,所有的视觉信息才能流动起来,然后分散到大脑左半球中各种不同的区域中去。
最值得关注的是,每一个人脑中的这个“文字盒子区”的部位都是相同的,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你是学富五车的高材生,还是仅掌握最基本的阅读技能的人;不同国家和语系的人,人脑中“文字盒子区”的位置也是基本一致的,中文阅读者与英语阅读者所处地理位置相差那么远,但两者与文字识别相关的脑活动的位置却仅相差几毫米,这真的是一件神奇的事情。阅读似乎是一个受到极大约束的加工过程,总是有系统的将信息传递到脑中一个相同的热点区域,由该区域负责处理输入的文字信息,对字符串进行快速识别,以及信息向更高级区域传递以便计算发音和词义。这样的事实告诉我们,虽然表面上的形式千差万别,但所有文化中的书面文字都是由非常相似的脑回路来进行加工的。
当我们在阅读时候,同时会启动两条信息加工的通道。一条是“视觉通道”,对于那些常见的文字,大脑会先识别文字并提取其意义,然后再利用词义信息去提取它的发音;另一条是“语音通道”,对于那些第一次见到的、不是很常见的文字,我们的大脑倾向于先将其解码,然后将其转化为语音,再尝试提取这种发音模式的意义。阅读的时候,两条通道总是处于合作之中,每一条通到都对文字的准确识别和发音起到作用。如果只有一条通道,人都无法读出所有的文字。事实上,这样的双通道模型可能还是低估了阅读时神经系统的复杂程度,大脑在处理阅读时,或许还有更多的通道同时参与,并且采取多路并行的方式同步运作。比如说,数字的阅读就可能依赖另一条自动通道,与阅读文字和词组所用的通道不完全相同。
阅读是一个复杂精密的构建游戏,每个神经元都会与一个基本笔画或基本的字符建立对应关系,在开展阅读时,我们需要一条复杂的皮质流水作业线,一步一步的为每一个书面单词构建出它的独特的神经编码;阅读又是一个非常繁杂的无意识加工的过程,整个视觉单词识别的过程,从视网膜加工到最高层级的抽象与恒常性,在不到0.2秒的时间一步步自动展开,不需要任何有意识的检验。
作者在上述脑科学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神经元再利用“假说。我们所拥有的神经网络,能够将视觉脑区和语言脑区联系起来,且这个神经网络还具有很强的可塑性,能够再利用,从而帮助我们认知字母的形状。正是因为神经元可再利用,我们才能掌握汉语、英语等特定语言的书写规则,形成不同的文化素养。
三、教学的启示
脑科学的这些研究,对我们的阅读教学有很多重要的启示。
比如说,现在教学中比较强调把阅读作为一个整体,不把语音、词汇、语法分开来教,并冠之以“整体语言教学法”,这种方法注重篇章理解,热切敦促儿童接触有意思的故事,认为篇章理解才是阅读教育的首要目标,自主性和理解文章的愉悦是排在首位的,远比单词、拼写规则或枯燥的字母-语音解码重要。
斯坦尼斯拉斯·迪昂对这样的教学方法提出了质疑。他从阅读是视觉、语音两个通道的共同作用的机制出发,强调要突出字母-语音之间的对应关系的教学,特别是在小学阶段。花费在阅读学习上的时间对儿童的脑有着极其深远且有益的影响,每次阅读后,孩子大脑中的“文字盒子区”都被激活并调动起来,整合出一个由字母、双字母组到字素、词素的神经元层级编码结构。这一活动将广泛地激活整个阅读回路,如果不对书面单词进行语音解码,他们掌握阅读的可能性也将大大减少。学生们熟悉了字母-语音对应关系后,自然就能够辨识任何单词了,即使他们不记得之前曾见过那个单词。当然,阅读不是简单地发出几个音节,还要理解文字的内容。只有当孩子能够轻松地读懂单词和句子,并且能够进行复述、概括或者释义时,才算圆满地完成了一个阅读阶段。
比如说,阅读能力的获得是有经典模型的。1985年,英国心理学家尤塔·弗里斯提出了一种阅读习得的经典模型,这一模型把阅读学习划分为三个主要的学习阶段。第一是图像阶段,这个阶段时间比较短,大约是在五六岁的时候,是“语素的”或“图像的”阅读,儿童还没有掌握书写的逻辑,视觉系统试图把单词当成物体和面孔一样去识别。一些家长看到孩子能认识几个字词,感到非常的惊奇和开心,其实不是孩子认识了这个字,只是记住了这个字对应的图片而已。第二是语音阶段,为了从图像表征的阶段继续向前发展,儿童必须学会把单词分解成它们的组成字母或基本笔画,并和相应的语音联系起来。在这个阶段,最关键的就是要让孩子发现言语是有音素构成的,它们的重新组合可以产生新词。儿童并不是自动发现音素的,需要进行明确的拼音编码教学。拼音编码的习得会使我们的脑发生深刻的变化,同样也会带来深远的文化差异。第三是正字法阶段,在这个阶段,字词的识别速度变快,而且自动化的程度更高。脑成像研究显示,有多处神经回路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在“文字盒子区”。在几年内,由书面文字引起的神经活动逐渐增强,而且也更具选择性,最终整合形成成人的阅读网络。研究表明,“文字盒子区”最快要在青春期的初期才能达到完全成熟,这取决于儿童要经常阅读,成为有经验的阅读者。
比如说,阅读学习不会有千百种方式。尽管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但在阅读方面他们的脑并无太大差异,因此阅读学习的生理机制和学习顺序也大体相似。我们必须致力于建立一个高效的神经元层级结构,这样,孩子就可以识别字母和字素,并轻松进行语音转换了。大脑阅读的其他重要方面——掌握拼写、丰富词汇量、领会语义的细微差别及感受文学的愉悦,所有这一切都取决于这关键性的一步。如果不教授孩子阅读的方法,一味渲染阅读的乐趣是没有意义的。如果不对书面单词进行语音解码,他们掌握阅读的可能性也将大大减小少。文字到语音的转换是阅读系列的关键阶段,所有的教学从一开始就专注于这一目标,即掌握每个文字和字素与音素一一对应的拼音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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