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观》是明末抱瓮老人从“三言”，“二拍”中选出来的一部话本选集，共收录40篇白话小说。有的暴露地主官僚对人民的剥削；有的以男女婚姻为主题或歌颂美好的爱情，或鞭笞薄情寡义者；有的赞美矢志不渝的友情；有的暴露小市民庸俗愚昧的一面。所集文章大都带有教化意义，结局大都是善恶各有报，然而故事极尽曲折。其中有些让我忍不住想表达一些自己的看法。
《两县令竞义婚孤女》原出自《警示恒言》，故事讲了南唐时江州xxx知县石璧之女在家庭遭遇变故之后，两次被牙婆贩卖，又先后得到受恩于父亲的贾昌、父亲同僚陆离公相救资助，并得到好姻缘。不过令我感兴趣的不是这个完整的故事，而是她被贾昌相救却被贾妻贩卖这一小段。
贾昌青年时期被人诬陷，问成死罪在监狱，亏得石县令到任审出冤情将他释放，因此贾昌对石县令感激不尽。听闻粮仓被烧，皇帝要求石璧赔偿，石璧变卖家私仍差一半，终被软禁逼迫不过，郁成一病数日而死。石璧遗女月香及其养娘（照顾月香生活起居的女仆）被牙婆官卖，贾昌念及昔日恩情，打听得月香下家，高价将其赎回，并以宾客之礼相待，吃穿用度皆以其为先。报恩本来无可厚非，但月香最终被贾妻卖掉却与他的宾客之礼息息相关。
此话怎讲？书上写道，贾昌将月香领回后，与妻子相见，对妻子说：此乃恩公石相公的小姐，那一个就是服侍小姐的养娘。我当初若没有恩人，此身死于缧绁（牢狱）。今日见他小姐，如见恩人之面。你可另收拾一间香房，与他两个住下，好茶好饭供待他，不可怠慢。月香见其如此，慌忙上前万福（旧时，妇女对人用双手在左衣襟前拂一拂，口中说“万福”，表示行礼祝福），并下跪请其夫妇将自己收为义女。贾昌见状忙也跪下，忙教妻子扶起道：小人是老相公的子民，这蝼蚁之命，都出老相公所赐。就是这位养娘小人也不敢怠慢，何况小姐！小人怎敢妄自尊大？暂时屈在寒家，只当宾客相待。忘小姐勿责怠慢，小人夫妻有幸。贾昌一口一个“小人”，又称月香为“小姐”，极其恭敬，自己报恩，也连带让妻子做起了月香的侍婢。
而妻子呢？文中写道，贾昌的妻子，素性不甚贤惠，初看月香生的清秀乖巧，自己无男无女，有心要收他做个螟蛉女儿，心下甚是欢喜，听说宾客相待，先有三分不耐烦了。不耐烦乃人之常情，谁愿意请个菩萨到家整天供着呢？看在石公的恩情份上，便依丈夫言语，勉强奉承。
贾昌在外为商，每得好绸好绢，先尽上好的寄予石小姐做衣服穿。比及回家，先问是小姐安否。妻子心下渐渐不平，背着贾昌对这两尊“菩萨”饭不饭，茶不茶，还让养娘干杂役。贾昌发觉后，训斥了妻子一顿，并给月香开起了小灶。二次外出前，对月香及养娘再三安慰，好言安放。却对妻子说：他骨气也比你重几百分哩，你切莫慢他。若不依我言语，我回家时就不与你认夫妻了。比之一个外人，贾妻自觉在家也不自由，贾昌在家时，她拿月香没奈何，其夫走后她便使起家主母的势来，到处给月香找碴，并在收到丈夫要归家的信时，怕事迹泄露，遂将月香主仆卖了。从此贾昌恼恨妻子无义，立誓不与他相处，另招一婢，生下两男。
在这个故事中，贾妻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角色，背负着自私残忍狭隘的恶名。然而，我却想为她说句公道话，因为她一直处于弱势地位。贾昌报恩之情可以理解，然而有些过头，自己报恩，还对妻子有诸多要求。在他的眼里，尊卑有别，自己是卑下的小民，月香是官家小姐。一切好的尽着别人用，妻子只能做一个言听计从的奴仆。人非木石，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她没有好言语，爱怜关心微乎其微，在自己家也做不得主，谁会没有一点想法？起初，妻子不满但仍尽心尽力的做着，等到所有的好处都让与别人时，才做出一些出格行为，可以说，妻子的恶行在很大程度上是被他逼出来的。没有人天生高尚，何况一介凡夫？
矛盾不是天生就存在的，月香的遭遇实是妻子对丈夫不满的转移。起初妻子对月香也心生欢喜，有心认她做女儿，贾昌却在她们之间筑起一道高墙。妻子心有不满，不敢对丈夫发作，只好转移对象，整个故事中月香没有半点错，却因贾昌的不公无端做了受害者。
对月香而言，无论物质给予多么富足，总免不了寄人篱下的孤苦。她始终盼望这个家和和睦睦，因此凡事能忍则忍。年幼丧母年少丧父，我相信她内心是盼望有一个温暖的家，一双疼爱自己的父母的，因此，初次见面请求他们将自己收为义女在很大程度上是发自内心的期望，她需要的不是别人唯唯诺诺的恭敬，而是融入一个小集体，被他人视为自家人。这一点上贾昌不曾体察，以致妻子对月香的怨恨越积越深。后来贾昌抛弃妻子，又让月香不明不白地成了这事的导火线。
贾昌知恩图报本值得赞扬，但仍让人觉得有沽名钓誉的嫌疑，他狂热地盼望做一个滴水恩以涌泉相报的善人，却从未反思过自己的作为，一味埋怨妻子，并最终因此事将陪伴自己二十余载妻子抛弃，另娶他人。行恶者不一定事事错，行善者也不定万事对，在众多抨击贾妻的声音中，鲜有人说贾昌的过错。
查看全文
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