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柳青村校经历了读书生涯中唯一的一次逃学,情节曲折,至今想起,禁不住哑然失笑。
那是一个早晨,我起床就感觉头有一点疼,吃过饭,妈妈照例催促我赶紧上学,我背上用布缝制的能够容纳几本书大小的简易书包,磨磨蹭蹭地跨出家门,等着平常的伙伴宦军一起上学。不一会儿,宦军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到我家门前汇合,一起顺着屋旁的石板路穿过树林往山头上走去,宦军见我走起路来慢腾腾地,好奇地问我怎么回事,往常上学都是走得飞快。我摸着前额说头有一点疼,宦军看了我一眼,眼珠骨碌碌转了一下,露出狡黠的微笑说:“你头疼,干脆我们今天不去上学,就在山坡上耍半天,等着放学的时间再回家,没有人知道,神不知鬼不觉,嘿嘿!”我迟疑了一下说:“这可不大好吧,万一……”不过头仍然隐隐作痛,被他这么一说,感觉头比以前更疼了,上学的信念出现从未有过的动摇。正在这时候,后面传来我家后面隔着两条田坎的同学王波的声音,让我们等着他,顷刻就见他气喘吁吁地跑来,站定后听见宦军的提议,忙不迭地大声说好!就这样我在内心的犹豫中半推半就地同意了他们的意见,放慢脚步开始往路旁的山坡走去。
宦军是我们生产队里姓邓的爷辈抱养的儿子,夫妻没有生育,对儿子视若明珠,从小家庭比较溺爱。宦军在生产队里常常调皮捣蛋,滋生许多不良习气,附近谁家结的桃木果李,枇杷樱桃,在没有完全成熟的季节就已被他攀摘得差不多了,家里的东西,常常偷偷把鸡蛋、大米拿出来卖掉买零食吃,甚至还学着大人抽纸烟,买那时最便宜的“经济”牌香烟,八分钱一包。
怎么玩呢?我们三人边走边商量着玩法,最后在山岗上一处四周长着杉树围着的中间一口闲置的长方体蓄水池前停了下来,里面干涸,池底露出平整的泥土,宦军看看池底,摸了摸裤袋说干脆扇烟盒,我和王波也插进裤袋,见随身带着烟盒,就齐声附和。
我们随即放下书包,摸出烟盒,“天麻”、“经济”、“大前门”、“杜仲”、“牡丹”、“北京”、“喜梅”等花花绿绿的珍藏牌子香烟盒,便架在池底扇了下来。那天恰巧我穿了一件衣袖挺大的衣服,加上运气好,轮到我时,手掌随势带动衣袖,落地之时,烟盒飘飞翻了几转稳稳匍匐往下,简直有如神助,没有多久,他们的烟盒悉数都到了我的手上,一阵得意中竟然发现我的头不疼了。
离放学的时间还早,我们相继在池底差不多把会玩的游戏玩了个遍,走“田”字、“诈三”、“斗鸡”、“跳拱”。我第一次感觉逃学的时间其实是挺难熬的,磨磨蹭蹭地还不到放学时间,最后我们从池底爬了出来,玩起了打仗的游戏,每人端着一把折的纸枪,拿着一根顶端套着红领巾的木棍,约定从山岗的三个方向往山顶上冲锋,将红旗插上指定的地点为胜利,在往上爬的过程中如果发现对手,谁先开枪,另一人就中枪倒地不得动弹。结果我猫着腰,仗着熟悉的地形,成功将他们两位毙了,最后大喊着“冲啊!打倒日本鬼子!”把红旗插上了最高处。
正在得意的时候,山对面传来了大人的声音,“哪些娃儿在山上跑哇?”遭了!遭了!我们几个开始在池底的时候倒是记住要隐藏,不能让大人发现,但这个游戏玩着玩着就忘记了,我也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上面举着旗旗那个好像是飞二!今天怎么没有读书哦?”山对面传来的好像是隔壁幺爷的声音。紧接着在幺爷附近田地里干农活的妈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山坡上那个是不是飞二,不去读书,逃学!你看回来遭不遭我锤!”吓得我缩下脖子蹲着身子连忙跑进低洼处再也不敢冒头,招呼着宦军和王波商量对策,王波的父亲是公社的干部,对儿子的学习也非常重视,如果知道肯定免不了一顿打。我们想来想去还是不承认的好,他们隔这么远也不敢肯定一定就是我们。于是忐忑不安地估摸着到了放学时间,才背起书包一步一挨地往家里走去。
这是一段漫长的路,心里打着鼓,不知妈妈会怎么惩罚我,从小到大,妈妈几乎没有打过我,平时训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终于到了家门前,妈妈见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质问:“刚才在山坡上举着红领巾那个是不是我?”我胆怯地目光闪躲地说:“不……是”。
“你还不承认!今天下午你们老师路过门前我就可以问清楚,到时看我不收拾你!”
“是……我,还有---宦军---王波。”我们当时商量的时候可没有想到会问老师,一下子慌了神,心里发虚,只得吞吞吐吐地承认。
妈妈顿时火冒三丈,抓起身边的一根竹竿就朝我身上打过来,我见势不妙,从妈妈腋下一钻,滑了过去,妈妈扑了个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气又急,转身抓住了我的一只手,顺势拉过我的身子捡起地上的一根草绳,把我绑在了桌腿上,动弹不得,并且罚我不准吃午饭,饿一顿,叫我好好反省。
我自知理亏,挣扎了几下便规规矩矩地靠着桌腿哭起来,说早上头疼,不去上学是宦军的主意,妈妈听了还是余怒未消,把我训斥一通过后晾在一边,锁上堂屋门干活去了。
我哭着哭着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醒来,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抽出手来,摸了摸身上的绳子,发现草绳套得并不紧,便扭动身子渐渐地从绳子间滑脱出来。轻手轻脚地进到里屋灶台上找,往常放学回家,妈妈已经吃过饭出门干活去了,就往大锅底部掺上合适的水,用灰把灶里烧柴过后的火炭盖住,把我要吃的饭菜盛在碗里,温在锅里。我揭开锅盖一看,一碗饭和炒洋芋片,顶上两片腊肉,还冒着热气。端起碗来一阵狼吞虎咽,瞬时席卷一空,把碗放在一边往堂屋走去。
堂屋光线漆黑,那时没有电灯,我摸黑走到门前,拉了拉门,屋外上着锁,门拉开到门锁绷紧的程度便保持不动,我透过门缝看了看上面挂着的锁,摇摇脑袋,心想出不去了。无意间往下面看见门拉开绷紧和门槛之间有很宽的距离,觉着我的脑袋能够从那个缝隙爬上去,于是委身从那个缝隙把头钻了上去,进而慢慢把身子也顺着缝隙爬了出去,然后把门重新合上,去探听一起逃学的其他两个的下场。
王波回家如我所料被他父亲一顿揍,只是还被罚割猪草出乎我的意外,宦军则只是被他妈妈轻描淡写地责备,哄着称幺儿下次再也不能逃学了。我呢其实没有被打着,比起王波来还轻有点暗自庆幸,又没有罚做事情,想着想着忘记了不快又和玩伴跑到家对面的山坡上摘岩胡豆去了。
妈妈干完活回家,开门不见了我的踪影,绳子松散在一边,心里着了急,心想这个娃挨了骂饿着肚子又被绑了,会不会赌气跑了,连忙把家里的三位姐姐叫回来,赶紧找人。自己又站在坝子边对着对面的山坡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叫我回来吃饭。我听见妈妈的喊声,先是故意不出声,让妈妈叫了半天才开始答应,妈妈看见山坡上的我才放心。转身进屋揭起锅盖看见里面空空荡荡不觉失笑,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娃儿看来不笨呢,知道逃跑,知道吃饭。
那天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妈妈给我上了人生中第一堂朴实的教育课。语重心长地给我们说家里的辛苦情况,爸爸常年在外工作,家里缺乏劳力,妈妈一人拖着我们四姊妹生活,每天起早贪黑的劳动来挣工分,生产队劳力好的农户都嫌弃我们,不愿与我们一组,现在父亲省吃俭用都要让你们多读书,唯有读书才有出路,不读书今后就只有像我这样挖泥土种庄稼……
那天晚上,妈妈给我们讲了很多很多,我似懂非懂,不过,从那次逃学以后,我再也没有逃过学。虽然没有什么高远的理想,但是我心里暗暗地告诫自己今后一定要好好读书,一种朴素的读书念头就此萌生,伴随我后来的小学、中学时光,直到跳出“农门”,考上中师成为一名小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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