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电影因其独特的视听结构与受众定位,往往倾向于去构建基于现实而又彰显精神释放意味的空间,从而呈现蕴含生命经验、生活体认而又重构文化记忆与想象的丰富意象。在读图成为消费主流的背景下,作为一种颇具符号指向涵义的叙述形式,幻觉叙事在当代欧美动画电影生态中,愈发成为了投射哲学思辨理念、凸显文化主体性的重要载体。以结构主义的阐释规则来看,动画电影中的幻觉叙事可被视作完整且复杂的表意体系,由生成机制、生命力涵义以及符号展开样式等多种组织共同构成。借助幻象符号在视觉、运动以及诗化层面上的聚合体现,幻觉叙事得以通过大量的隐喻意象去寄托情感和思想、剖解文化与现实。在电影艺术跨文化、跨学科发展趋势更为明晰的当下,将若干的当代欧美动画电影作为读图文本,解析其中的幻觉叙事模式的美学肌理、表达策略,无疑具有重大、积极的艺术价值与社会意义。
一、动画电影幻觉叙事的表意系统
与一般意义上的电影作品相比,动画电影除了具备视听这一本质属性之外,又因其在叙述语言上的独特性,而能够建立基于现实、更为强调想象力舒展的时空场域。这种根植于现实母体、同时又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现实逻辑束缚的思维空间,为幻觉叙事的表意系统的建构,营造了容纳前提。当代欧美动画电影的叙事机制,普遍建构了结构完整、层次细密的表意系统[1]。其中,其幻觉叙事依托先进的影视特效,营造出颇具标识性的视觉奇观与文化奇观,成为彰显艺术独创性、表达文化话语权力的重要载体。
而在当代欧美的动画电影文本中,幻觉叙事的表意系统,可以分解为生成机制、生命力、符号展开样式(能指—所指)等多个要素。而其发展轨迹,则总体上经历了从非运动化的绘图到真人影像呈现,再到强调“间离化”的演变过程,从而在现阶段形成了类型多样的“致幻”形态。其中,依托布莱希特所提出的“陌生化”理论而生成的“间离化”表达,通过将画面进行区分处理,使动画电影的幻觉叙事得以借助非现实的存在完成虚拟意象的建筑,令其与现实之间,催生出了对比、反差的美学意蕴,成为当下不少动画电影呈现幻觉叙事的重要手法。在《冰雪奇缘》《驯龙高手》系列、《精灵旅社》等近年来席卷全球市场的欧美动画电影巨制之中,其都不同程度上彰显了“间离化”的表达效果,使幻觉叙事所营造的观影体验,让观众实现了从“旁观者”到“批评者”的角色转换,在电影文本与受众之间,建立了更为强有力的话语对接与情感认同[2]。
在具体的叙事策略上,当今动画电影对于幻觉意象的呈现,在不再囿于因果关系与时间顺序的固定范式、导入多类型的故事设定之外,往往也会采用截然不同的表现手法去丰富画面、场景的呈现样式,其中或侧重于纪实,或注重知觉反馈,或力求诗化演绎,从而进一步增强叙事张力。而在注重视听表现力的欧美动画电影文本中,其大多都会借助数字化电脑制作去打造奇观效果。这种更能催发快感产生、释放的叙事方式,令动画电影的幻觉意象得以高度聚合,以新奇、震撼的体验,通过身体参与的方式,去带动观众进入到对于影片的深层次想象之中,产生相对应的“致幻”反馈,由此完成幻觉叙事表达、观众接受影片叙事的建构过程。
而在消费主义占据中心话语权的看图语境下,观众对于动画电影幻觉叙事的要求,也开始延伸到获取更为真实的参与感、置身感、个体省思、主体追寻等多样化的感知维度上。因此,作为相互制衡的有机统一体,叙事艺术与感知反馈之间,应当兼顾感官体验、精神共鸣的同步性,以体认生活、彰显哲学思辨的指向,去建立起指涉丰富的符号系统。
二、动画电影幻觉叙事的美学建构
(一)生成逻辑
就美学元素演变的普遍规律而言,幻觉叙事在动画电影生态中的发展,可以视作是“天然存在”“自然发展”的生成过程,一种形而下的演变。而作为结构复杂的表意系统,动画电影中的幻觉叙事,不仅要呈现直接的对象主体,而且也需处理若干非直接性的存在要素。而非直接性的存在要素,往往承载产生“间离化”效果的功能,以夸张、虚构、荒诞等多种方式去阐释意象的本质,由此建构以空间、关系为主要参数的美学场域。这种具有异化表征的符号系统,在接受心理产生的过程之中,发挥了引导、补缺等的关键效用。而随着“银幕”这一封闭空间被进一步打破,电影文本的作者与观众,得以有了被同时放置在虚幻、又具备双向交流性的审美时空内的可能。在“间隔化”处理的基础上,对超现实的意象进行再组合,使动画电影视听要素能够处在持续演化、融合、聚变的状态之中,由此也能为观众提供更为新奇的审美体验。在当代欧美的动画电影序列里,其幻觉叙事的美学经验生成,更倾向于在模糊、空缺的符号联结处,去制造颠覆固有认知、主流逻辑的幻化效果,为观众打造多义、开放的接受空间。如《冰雪奇缘》,在淡化历史背景、打造多类意象组合的文化景观的同时,又通过大量带有中世纪北欧建筑色彩的视觉物象的组合,再现了电影对于欧洲城邦国家的历史记忆、勾勒出了清晰的西方古典文化的主体轮廓。而繁华国都须臾间变为冰封世界、冰霜转瞬褪去世界重归生机盎然等幻象的呈现,则以大量的奇观营造,打破了时间、空间的二元制衡关系,给予了思维无限的拓展场域,引发了观众畅快、奔放的文化想象。这种借助时空界限跨越、错位的“致幻”表达,使幻觉叙事中的想象场域可以显现出多样化的意义指向,能令观众产生更为深层次的审美体验。
(二)生命张力
从阐释学的视角来看,生命力这一美学要素在动画电影幻觉表述中的符号涵义,更多地被解释为一种由内而外的精神迸射,是完整生命被压制的本能情绪、情感的充分释放。正如伽达默尔在其《真理与方法》中所言:“在艺术体验中存在一种丰满,其不单属于某个特殊的内容亦或对象,而是更多代表着生命意义的整体。”[3]而生命力的舒展,往往会贯穿于动画电影文本中的人物塑造、故事情节乃至主题等各个节点的联结之中,以想象表达作为承托,形成隐喻性的意象组合,由此构建完整的符号系统。在当代欧美动画电影的文本结构之中,对于生命力的幻觉式彰显,普遍倾注着人文主义情感与寄托,围绕“人”作为完整、独立的“生命个体”,去展开富有生命体验涵义的想象,凝聚成为文本表达文化诉求的思想内核之一。而与一些定位于写实影像的影片相比,在动画电影幻觉叙事中承载生命力能指的“人”,往往生来即是、或者可以成为具备“超能力”的人,如《冰雪奇缘》里与生俱来即拥有制造冰雪魔力的艾莎公主,《驯龙高手》里通过获取训龙术而驰骋天空的北欧维京人,《精灵旅社》中具有催眠术、飞行术等吸血鬼生存技能潜质的“混血儿”丹尼斯等,都是具备“人”的身体、同时又超越了“人”的一般身体机能极限的鲜活生命。这种颠覆固有认知的、对于生命力美感的呈现形态,倾泻出了“內爆”式的美学张力,成为幻觉叙事强化对于观众吸引黏性的关键所在。而在此基础上,动画电影又会借助类似于“臆语化”的镜头语言与场景调度,使现实景观、心灵图景之间形成镜像关系,以交叉切换的方式,去映照真实生活、文化想象两种场域,共同书写对于生命力涵义的幻想式表达,并以超现实的价值言说介入现实,诠释生命体认、社会形态以及世界观,从而充分调动观众参与、融入这一美学空间的能动性。
(三)符号结构
奇幻意象是构成动画电影幻觉叙事的基础要素。这种源自抽象性思维的客观存在,不仅承载了物象在感知层面上的表意功能,而且以象征、转喻的形式去阐释了身体与心灵的交互统一,由此也建构了能指与所指相互依存的符号结构。基于美学视角,在动画电影文本中,幻觉叙事的能指可以涉及动画、美工、镜头、场景调度等主要的视听要素。而通过变换摄录角度、剪辑手法等具体的表达方式,尤其是借助实验动画强调“虚化”处理,则从属于其所指的范畴。依托能指与所指这种相互制衡、彼此联结的呈现关系,动画电影的幻觉叙事得以通过“游移”“漂移”等的写意表达,穿行于艺术变革、哲学思辨的交叠空间之中,建筑了能够容纳打破想象边际、饱含情感寄托与思想诉求的审美情境,给予观众丰富、独特的美学体验。如贯穿《驯龙高手》文本序列中的成长主线,既聚焦了主角希卡普克通过救治受伤的夜煞飞龙、完成自我蜕变的历程,又以镜像观照的形式,去体现史图依克、亚丝翠、戈伯等其他维京族人,对于卡普克驯龙行为的认知转变、从个体到群体的精神求索,由此去聚合表现了否定与认同的心灵成长图景。通过观影,观众能从卡普克体察善良、诚实、坚韧等“本真人性”,也可以维京族人携手对抗龙群袭击,体悟交流、团结、勇气等语义的现实作用。而也正是借助符号展开样式的细化表达,动画电影能够充分利用幻觉叙事进行视听表述,以渐进式的顺遂接受方式,有效激发了观众的身体参与意识,满足了其自我想象欲的心理需求,增强了动画电影的美学张力。
三、接受美学在动画电影幻觉叙事中的导入机制
动画电影幻觉叙事的审美意蕴在接受美学层面上的显现,主要通过对隐喻、转喻以及象喻等符号组合的编码与解码来实现,使其与现实物象之间,形成一种明显的“间离化”效果,并以真幻、有无、虚实等二项对立式的要素呈现,去构建相互映照的言意关系,从而首先从视觉上,完成了虚构、抽象物象的美学涵义投射。对于观众而言,视觉又“具有高度的选择性,能对那些可以吸引它的事物进行选择,也会对看到的任何一种事物进行选择”(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4]。因此,接受美学在动画电影的幻觉叙事结构中的生成,可以视作是观众在选择观看对象之后,通过体验与冥想,对文本中的符号进行再次编码及解码的过程。
从接受美学的阐释角度看,观看、认知是观众实现对于动画电影幻觉叙事符号解码的主要方式。在接受美学的语境中,观看对象往往都处在循环往复的生成、碰撞、聚变的状态之中。在此基础上构建的动画电影幻觉叙事,普遍都会基于词与物的作用原则,将组成视听意象的要素,融入到历时性、共时性的悖论式结构之中,显现出独具一格、标新立异的美学意蕴。而读图作为人类解读信息的一种感知手段,往往会基于本能的思维定势,将相近、相似物象进行比照,从而完成基本判断与浅层接受。动画电影幻觉叙事因其有别于现实、写实的特质,更为强调通过引导观众观看、感知幻象奇观,使其投入想象情境之中,在被扭曲、变形的时空之中,感知意象的丰富、奇特。而“间离化”处理的介入,使这种游走在真实和虚拟之间的审美体验,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电影文本原有的时空构建结构与意义,使其呈现出多义的演变形态,促使观众能够通过从“旁观者”到“参与者”、乃至“思考者”的身份视角转变,以理性判别的方式,去体认动画电影幻觉叙事所营造的视觉奇观的“实质”——即文化想象与记忆重塑的结合体[5]。
随着影视特效逐渐占据动画电影语言表述的主导地位,审美活动的生成场域,更为地被深层次、沉浸式的生命经验体认所填补。而创作者围绕“致幻”效果营造的不断变换、持续幻化的感官情境,释放出欢快、热烈、惊喜、奇异等官能体验,进一步激发观众产生了更为主动的求索欲望,促使其对于未知的、新奇的幻象认知,能够通过情感机制的作用去体察画面在隐性层面上的象喻,如勇敢、坚守、改变等语义,由此去完成对于生命、生活、社会、文化的体认,获取相应的审美享受与理性思考。
当代欧美动画电影的幻觉叙事,普遍建构于影视特效奇观的基础之上,其整体表意强调虚幻性主导下的真实性,力求通过超载观众传统的、固有的观赏经验,在同样彰显“间离化”表达的同时,也会借助哲学思辨式的书写方式,去促成“观看”“认知”“接受”之间的顺遂递进和高度融合[6]。如《冰雪奇缘》以一对姐妹公主作为镜像,在营造具有极大的观看快感的视觉奇观的基础上,又运用延缩、停顿等表现手法,使画面、场景之间的切换,突破了物理空间假定、单一的呈现规则,为观众提供了大量富有思想投射、文化指涉的解码符号。如在影片中多次出现的蜿蜒冰河、幽深雪谷等意象,象喻隔离与封闭、迷失和孤独。冰雪瞬间倾覆和冰川渐次解冻,草木刹那间凋零与候鸟悠然回归,转喻人物性格、命运、关系的变化,故事情节出现突转。这种彼此映照、颇具反差与冲击美感的呈现,使观众在产生持续的新奇感、体验感的同时,也能够以理性的思考,去辩识影片在隐性层面上所要表达的个体身份的追寻、主体意识的询唤、价值认同与跨越等哲学与文化涵义。
因此,通过对艺术要素、真实世界进行“间离化”呈现,刺激观众产生持续性的观看快感、接受欲望,同时不断消除观众的期待视野,使其对电影作品审美预期的“前在性”出现异化,由浅层的视听语言,逐步进入到深层的人物关系、情节逻辑思想主题等场域之中,从而建构起了容纳、释放无限想象的接受美学机制[7]。而在由浅入深的审美需求层次的演进过程之中,电影文本也由此完成了文化传播、社会观照的承载功能。
参考文献:
[1]王宇.动画电影《花木兰》的视听语言结构[ J ].电影文学,2010(24):29.
[2]鲍玉珩,常润芳,,薛翠华.视幻觉与艺术创作[ J ].电影评介,2009(17):41.
[3][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M].洪汉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159.
[4][德]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滕守尧,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29.
[5]刘永亮,钟大丰.跨媒介叙事視角下电影生态美学研究[ J ].现代传播,2017(10):97-99.
[6]熊晓虹.皮克斯动画电影《寻梦环游记》:梦想符号的浪漫解构[ J ].四川戏剧,2018(12):53.
[7]周旭.从文本阐释走向话语消费:数字媒介时代电影批评功能的转变[ J ].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8(06):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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