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达放弃她对林齐的谋杀计划,耐心等待林齐自然死亡,而曼达则告诉沈曼达那些她和他的故事,帮助后者取得林齐的信任,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林齐在最后的时光不再受到任何刺激。
1
用醉眼看秋色,一树、一花、一楼、一云都带着醉意的,就连此刻飘进阳台来的秋雨,都像那轮醉醺醺的夕阳所泼进来的残酒。
曼达张开嘴,雨水便点点滴滴地敲打着她的舌头,麻麻的酥酥的,冰冰凉凉的,那奇妙的刺激引起了奇妙的兴奋,而这奇妙的兴奋则驱散了那三杯红酒带来的混沌感。
曼达期望酒精能把她带离现实,但是她又不敢离开现实太远,她怕回不来,因为她走的每一步都只能向前,不能向左,不能向右,更不能向后。
她的脚步所踏上的每一片土地都会坍塌成悬崖,她让自己活下来的唯一方式就是不停地往前奔跑,不停地踩上新的大陆。
可是就像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不变一样,她的路也不可能永无尽头——虽然她愿意用任何代价来换取它的终点消失,她宁可奔跑到死也不愿意停下,因为停下来,林齐就会和她一起摔落到她所制造的悬崖之下,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她不想林齐死,虽然按照原计划,他在半年前就应该死去。
2
常常有人说曼达是仿若晨光的女子,温暖而不刺眼,清新而富有朝气,人人都爱这样的女子,包括曼达自己,因此她很乐于扮演这样的女子,而且演得出神入化。曼达入戏很深,但她从不困惑,她很清楚自己的本质一一它们是黑暗的同类,它们从在阴森的洞穴中出生,在没有止境的腐臭中爬行,它们的皮毛因为缺乏阳光而变得苍白,它们的皮肤布满了厚厚的鳞甲,即便是最锋利的那一缕阳光也无法穿透……
一个不快乐的人无法传达快乐,一个不幸福的人无法分享幸福,没有人能给出自己没有的东西,即便给了,那也是假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幻觉。
曼达的特长便是制造幻觉,这个幻觉的名字通常叫爱情。
男人们总是轻而易举地被她的幻觉所迷惑,他们说她是阳光是天使,但是他们不知道,她不过是披着天使外衣的女巫。她走进他们的生活,建造出一栋一栋的海市蜃楼,却让他们以为这是爱情的城堡,坚固到可以挺过海枯石烂,直到世界末日。
于是他们把所有的一切都搬入到这个城堡中来,爱情,理想,钱——只有这一项是她真正要的,她会选中一个最好的时机,和这些金钱一起像海市唇楼一样消失,然后让那些海市唇楼的碎瓦去砸醒那些做梦的家伙。
曼达一直感到奇怪,因为即便真相大白,他们中却还是有人对幻觉念念不忘,他们对曼达说,只要你回来,我们就把结局抹掉重新开始……宁可自欺欺人也不要接受现实。于是曼达得出了她人生中的一条重要定理:其实人们真正需要的是幻觉一一因为只有幻觉才可能为他们量身定做,而在现实中,绝大部分人的绝大部分愿望都会成为现实的炮灰。想通了这点之后,曼达便不再感到内疚,她没有骗他们,她给了他们想要的,她理应得到报酬——这也算得上是一份职业了。
这份职业需要曼达不断变换名字和容貌,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不能回头,不能重复,距离越远越好,结束和开始之间完全断开,不能有任何交集——曼达已经辗转过四个城市,目前所在的城市叫青岛,在这个城市,她的名字叫沈曼达。
在遇到林齐的那天晚上,吕姐给了她这张身份证,她说,林齐所冰封的内核其实是一颗核弹,而当它被引爆时,所发出的光芒不会比太阳逊色——点燃他的引线名叫曼达,只能是曼达。
沈曼达这个名字和她过去所用过的名字们一样,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名字,身份证号也是真的,不同的只是照片,不论是银行开户还是办护照,从来就没有遇到过麻烦,她不知道吕姐是从哪里弄到这些身份证的,吕姐从来不提,而那些身份证的主人也从来没有出来表示过异议,于是曼达偶尔也会很腹黑地猜想那些人都被吕姐杀死在某个黑夜里。
吕姐是曼达的老板,也是她的后台,干这一行都得有组织,没有人可以独立完成一个骗局,一个出色的骗局和一部出色的电影需要同样的资本:剧本、演员、导演、制片、道具、资金、助理……应急机制、公关措施、智囊团……
曼达是在酒吧遇见吕姐的。
那时她正在酗酒——为了一个如今她连模样都想不起来的男人。
吕姐把她从一堆小流氓的纠缠里带走,第二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吕姐不知所终,而她自己则躺在一间华丽丽的总统套房里,床头柜上摆放着华丽丽的早餐和一个华丽丽的礼品盒。
她把礼品盒字打开,里面有一条蓝色的礼服裙,穿上礼服裙的女人美得让她自己都窒息。从那天起,曼达就喜欢上了蓝色,后来,她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蓝色的曼达。她以为有好心人送了她一个好梦,于是她就在这梦里好好地放肆了一把,而且那天之后的她都还在不断地回味着梦境——这样的回味一次次地把她从失恋的后遗症中拯救出来,直到信用卡账单寄来的那一天。信用卡账单上的天文数字把她击蒙了。
酒店和礼服的费用都是从她的信用卡上支付出去的——三张信用卡上的钱全部透支了——原来为好梦埋单的人就是她自己。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个道理:付得起叫买单,付不起叫代价。”吕姐在前者被债务压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出现,“梦才是最昂贵的奢侈品,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做梦。”
她瞪着吕姐,却并不生气,恰恰相反,她全身燥热,前所未有地兴奋,像是在大海里流浪了几百年的幽灵船忽然发现了新大陆。
吕姐说,这就叫物以类聚,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是同类。
那个女人是魔鬼,偷人身份换人灵魂夺人钱财的魔鬼。
而她是魔鬼身边的小鬼,不是傀儡,不需要用那根线她就会待在魔鬼的身边。
曼达对魔鬼既害怕又崇敬,因为魔鬼的生活比人有趣——因为大部分的人都不过是魔鬼的玩具。
她问吕姐:你能帮我再造这样~个梦吗?我想用来送人。
吕姐就笑:梦不能复制,只能量身定做。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三个月后,在那个城市的酒吧里又多了一个酗酒的男人。那个男人像一条野狗一样卧倒在街上,曼达像绕过一条野狗一样绕过他,从此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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