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写一篇文字,都是在创造一个世界。有时,会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个集子里,这样的世界不少。有时,在一个短篇的框架里,这个世界感到太挤,甚至是一个字数多的短篇也如此。短篇的内容增加,出现在另一些短篇小说里,突破了短篇字数,变成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我甚至不知道,这是成功,还是失败。可是,当我给《通向维列斯堡的道路》画上句号的时候,已经明白,这个世界不会很快离开我。甚至出现了一个念头,要写几个短篇,成为一个系列,标题借用一首著名歌曲的歌词:《美好的远方》。由几个短篇组成一个中篇小说,甚至是一个长篇……那时,我觉得这一创意相当新颖。这个世界是活生生的,我看得见它。这世界引人入胜。
可是,我还是没能实现这个创意。长篇或是中篇的写作,更适合事先有构思。而短篇小说则有自己的规律。短篇小说,是灵机一动的产物,是一缕照进窗口的光线,是一口滚热的咖啡,是一个妙句片段——你从来不能预先知道,将有什么事物会成为推动力,将有什么事物使你坐下来敲键盘。自开始写这个小系列起,差不多十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我才能冒一点风险:把这几个短篇合起来,像当初计划的那样,冠上一个统一的标题。
《通向维列斯堡的道路》是我和《美好的远方》这一世界的初次接触。然后,写出了《我爸是抗生素》。这是由另一些人物组成的短篇,和《通向维列斯堡的道路》只有一条细线连接,但终究是这一世界必要的组成部分。然后是《几乎是春天》,这个短篇我写了很长时间,写得很苦;所以,可能正因如此,我很珍视它。还有《自由的滋味》这篇,是不久前刚写的。不知道为什么,《道路》那篇里,两个主人公如何相识的场景一直不停地跟着我。在我眼前,浮现出深夜的火车站,空荡荡的站台上方,是一些发光的招牌;海浪的哗哗声,还有那无尽无休的、悲伤的、低沉的曲调。没有办法,只能回到那个我早就离开的世界。
如果尝试一下,按照事情发生的时间顺序来汇编这个系列,那完全是另一种情景。《我爸是抗生素》成为系列的头篇,《自由的气味》次之,然后是《通向维列斯堡的道路》中发生的事情,结束这个系列的是短篇小说《几乎是春天》。喜欢按时间先后阅读的读者,可以尝试按这个顺序来读。尽管这样……尽管这样,我还是建议大家按照这个集子排好的顺序来读。写作的先后顺序,在这个系列里更加重要,因为正是这样,我为自己逐渐创造出《美好的远方》世界。
我不知道,会不会再一次回到这个世界。一切都有可能。有一阵子,我曾经试图突破短篇,写出长篇小说《玻璃海》,尽管起初根本没有这样做计划……
至少对我来说,最奇怪的问题是: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吗?是善良的吗?我愿意在这个世界里生活,还是不愿意?因为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在这里,和平安定已经胜利,这是一个丰衣足食、舒适宜居的行星——地球。而战争、污染、癌症……都已成为过去。这是一个晚上能安心散步的世界,是一个保证人人有一块面包,头上有一个屋顶,身上有免费衣裤的世界。几乎是乌托邦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一个完全没有痛苦的乌托邦,却难以想象出来……
(齐 仲 译)
风在草原上空送来青草的气息,仿佛有一些彩旗在空中飘荡,让我眼花缭乱。我把这讲给了伊戈尔,他只是笑了笑:
“要能闻出你所闻到的,只有生来是条狗。我觉得,只是有一点焦臭味儿。”
我也闻到焦臭味儿了。原来的着陆舱,只剩下些肮脏的黑乎乎的缓慢下沉的残片。在支架插进土壤之处,散发出烧焦的泥土气味,偶尔有深红色的脏水冒出来。谁头一次看见这种景象,都会吃惊……彩色的光点在空中颤动了一下,消失了。这样我好受多了,只是嗓子发干。但我习惯了。当然,我不会让完善中心的医学家提出建议,激活我孩子这方面的基因。我都可能忍受不了,但总的来说,我已经习惯了。
伊戈尔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他从来不修边幅,现在更是披头散发。后背撕开的衬衣(为了透气)窜出了裤腰,剪短的裤子刚过膝盖,而裤子本身乃是行者们时尚的杰作:右半边是水洗布的,左半边是金属化的绒布。胸前系在细银链上的护身符摇曳着,这护身符是二十世纪下半叶真正的自动步枪子弹壳。他仔细地把头发分成七绺,染成七种颜色。伊戈尔可以就这样被拍摄下来,作为《行者:老问题新情况》的节目内容。说起来,他还真的被拍过两次呢……伊戈尔捕捉到我的目光,使了个眼色,什么也没对我说,只是斜眼看我们的新旅伴,这个男孩正笨拙地从舱口爬出来。
“喂,你……红毛儿﹗”
“红毛儿”转过身来,从现在起他永远都要叫红毛儿了。如果是伊戈尔给起的外号,那就会永远粘在身上。在这个新伙伴身上真是一样都不少:红得发亮的头发、敏捷又有点狡猾的目光和有点调皮的笑容。
“我叫戴弗。你们叫什么?”
哈﹗他的名字也是红色的﹑发亮的。戴弗俄语讲得不错,只是元音稍微重了点儿。
“别呀,”伊戈尔拉长声音逗着笑说,“你叫红毛儿。他叫钦嘎古克,也可以叫米沙。”看到我含有深意的手势,他最后说:“我叫伊戈尔。”
“只叫伊戈尔?”
然而,新来的人也不是好惹的。他盯着伊戈尔,仿佛正在给他想个外号。
“只叫伊戈尔。你多大啦?”
戴弗难为情地耸了耸肩,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当顶的太阳照得一只小金环闪闪发光,这只小环别在他草绿色的衬衣上。
“十一岁。”
“明白。证章早就拿到啦?”
红毛儿看了看小环。
“不早,今天上午。”
“真有你的﹗”这个消息甚至让伊戈尔说话都失去了讥讽的语调,“拿到后立马就颠儿啦?那爹妈呢?他们没闹?”
“没有,他们似乎还很开心呢。”
伊戈尔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说话,他的声音竟然变得如此轻柔﹑友善,连我都奇怪。
“你跟我们待在一起吧,红毛儿。我和米什卡都是年长的﹑有经验的行者。我们在路上已经闯荡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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