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我坐在地铁上开始读《后望书》,开篇第一句话,“踏在古潼关城内,心陡然起了波澜”,就把我揪住了。那篇文字讲的是古潼关,曾经的天下第一雄关,一个已经不再存在也绝无可能恢复的大城。朱幼
棣说,如今拨开没膝的荒草,登上高高的潼关西门废城墙,所能做的,只剩下“北眺黄河,怅望四野”了。读到这里,我忽然就有了想哭的冲动,于是只好合上书,呆呆地“怅望”一番车厢里的人物,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点。
其实,朱幼棣笔下古潼关的状况,我是知道的。老早的时候,我读黄万里先生的文章还有关于黄先生的传记,三门峡大坝是里面绕不过去的关键词。不过知道是一回事,经历则是另一回事,朱幼棣也知道古潼关废于三门峡大坝,而且“是三门峡大坝控制水位工程决策和设计失误直接造成的”(当时设计的60米大坝高水位从来没有实现,而潼关古城却因为这个设计高度被人为拆毁,是为朱幼棣所谓“无水的淹没”),但是当他真正面对那片苍凉的废墟时,数字却变得没有了丝毫意义,充满心中的,惟有哀痛。这份哀痛透过朱幼棣的文字传递开来,让不曾踏上潼关古城的我,也分明感受到古潼关那将穿越千古的痛楚。
大概是因为怕痛吧,我没法一口气把《后望书》读完,十篇“后望”,陆陆续续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虽说之后再没有经历那种捧着书想哭出来的感觉,但朱幼棣每每突然跳出来的一两句书生意气言语,却总是让我心有戚戚。其实和古潼关一样,《后望书》里面写到的,大体上都是人们熟知的事情,像武当山遇真宫的大火,福州三坊七巷的拆迁保卫战,居延海的干涸,奉节的背影,当年都曾经是报章上轰轰烈烈的文字。不过时过境迁,当时的痛楚如今已成为经济高速发展时代的小小背景,连伤疤也少有人提起,在这样的语境之下,以后瞻前,重新经历一次次曾经的创痛,怕不是没有意义的,更何况,当年造成这些痛苦的原因,如今也还继续保持着力量。《后望书》书前小序,国家发改委副主任解振华说朱幼棣的文字,是“为了前瞻的回顾”,怕也正是因为如此吧?
朱幼棣在书中,不止一次用了“挽歌”这个词,两个字中所透露出的伤感与寂寞是不言而喻的,至于把“挽歌”与“颂歌”对举,除了无奈,更隐隐传达出一层怒意。不过自古而今,书生的呼与怒,不闻于当道的,多了,朱幼棣的不同,在于他在意气书生之外,还多了一个“红墙记者”的身份,加之后来又转型成为国务院官员,于是内参、研究报告这些通道,和学者式的调查研究,让他在意气之外,多了一层底气。《后望书》虽然大体上属于他意气式的散文写作,不过书中的大量数据、分析,无一不透露出学者般的底气,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些学理上的底色,让朱幼棣的“后望”不仅仅止于书生式的感怀,在动人之外,更有了一层理性的力量。
说到《后望书》的理性,其实不仅仅止于朱幼棣那一番调查研究的功夫,他在写作中对分寸的把握,其实也处处透露出理性、甚至是谨慎的态度。无庸讳言,《后望书》既然是回望过去几十年的种种伤疤,难免就要触及到不少敏感问题。朱幼棣对此的处理方式是,以小见大,有争议的部分先放过去,只谈已经成为定论的事实。比如对于三门峡大坝,他只从被“无水淹没”的古潼关和陕州挑起话题,废墟俱在,这是没有丝毫争议的,至于其他,就尽在不言中了。我不知道朱幼棣如此写法,会不会被某些人认为滑头,但我在读《后望书》的时候,却是不止一次从这种写作态度中感受到朱幼棣的建设性姿态,用他自己的话说,有些事情已经成了既成事实,这时候就不能光批评了,把本文 要在事实的基础之上,求得补救,求得一点点的改变。
最近偶然见到朱幼棣,和他聊起《后望书》他一脸严肃地说,书里面谈及的事情,媒体往往只是从热情出发,缺少专业论证,对于决策影响不大,所以他写这本书的时候,对每一个题目都下了一番研究工夫,以求言之有物。至于这些“后望”到底能产生什么作用,朱幼棣说,之前国务院曾经就世界文化遗产问题发文,便是他提交报告所产生的积极结果。“需要关心的事情很多,但真正做成了一件事,就已经很满足了。”看着朱幼棣一脸的满足,不难感觉出,这果然是个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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