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文本图片集
编者按:本期所刊于右任书法作品,均曾为钱君先生所收藏。1987年,君先生决意将毕生所藏4083件书画篆刻文物悉数捐赠给桐乡。桐乡市人民政府遂建君艺术院予以永久珍藏,其中所捐珍品中有48件于右任书法作品。这48件书法精品,有匾额、中堂、屏条、楹联等,宛如48位天真无邪之孩童,充满朝气和活力,虽为一母所生,然体貌、性格、气质、风度、神情、姿态各有其味。经君先生历尽不为人知的艰辛努力,才得以共聚一堂,成合家之欢。这既是君先生爱国、爱家乡的诚挚表白,也是其对贤者手书珍爱的最佳体现。
于右任书法以碑入草,以豪迈胸襟驭毫,挫大千世界于锋芒,刚柔相济,得自由之境。赏其书法,心胸为之清旷,如登泰而小天下,羽化而登仙然。为此,我们特编发劳明权先生整理的《钱君谈于右任及书法》、于中华先生撰写的《于右任书法随想》,并选发48件作品中的部分以飨读者。
钱君匋,1907年生,1998年卒。浙江桐乡人,曾任西泠印社副社长,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及上海分会常务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及上海分会名誉理事,上海市政协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届委员,君匋艺术院院长。
钱老毕生收藏书画印众多。1987年捐赠给桐乡君匋艺术院文物就达4083件,其中于右任的书法作品达48件。钱老与于老偶然相识后,就喜欢上了他的书法,并视同瑰宝。在钱君匋的《艺术与我》一书中就谈到了于右任及其书法。具体如下:
于右任,是现代一位杰出的大书法家。1879年(清光绪五年,己卯)生于陕西省三原县渭北高原鲁桥的一个农民家庭。原名伯循,字骚心,一字诱人,后来常用的右任两字,是从“诱人”谐音而来。他幼年失母,由伯母房太夫人送到外祖家抚养,7岁,受业于三水老儒第五先生(第五是复姓)。11岁,伯母认为乡间没有良师可从,又把他送到三原东关族三祖重臣公家,遂就读于毛斑香的私塾。1903年(清光绪二十九年,癸卯)中了举人。这一年的冬天,陕甘地方官司府察觉于右任所写的诗篇,是在鼓吹革命,视为大逆不道,于是把他的诗篇入奏北京,等到他赴汴梁春闱的时候,逮捕令下达,匆促中幸得李雨田的协助,才得潜来上海。1904年,他在上海参加光复会,旋即入同盟会,随孙中山从事民主革命运动。清政府曾下令将他驱逐出境,于是他流亡日本。1911年辛亥革命,清政府被推翻,1912年,他任职南京临时政府。第一次国共合作,于右任拥护孙中山改组国民党的主张和联苏、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为国民党“一大”的中央执行委员。北伐战争的紧急关头,于右任在李大钊的帮助下,赴苏促请冯玉祥返国,在五原誓师,就任国民军联军总司令,完成“进军西北,解西安围,出兵潼关,策应北伐”的战略部署。其后长期连任国民党政府监察院院长,为国民党的元老。1964年卒于台湾,葬于其地。
我和于右任的相识,是由陈望道介绍的。陈望道为第一个将《共产党宣言》译述到中国来的人。于右任曾任上海大学校长,陈望道则是该校的教务长。他们当时的信念是一致的,所以非常莫逆。我在陈望道所编的《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写诗,因此和陈望道相熟,后来也曾听过他的《修辞学》讲座,真是亦师亦友。由于陈望道夫人蔡慕辉主编《微音》月刊,邀我为她设计书面,这样一来,我们的友谊更增进了一步。1931年4月下旬一天下午,我去找陈望道,他正好要到于右任那里去,便拉我同行。我们来到于氏的上海官邸时,碰巧他要出车赴江湾、吴淞一带去凭吊十九路军抗击日本侵略军的战场。寒暄之后,邀我们同去,于是我们也登上了他的车子,向江湾、吴淞出发。回来后他又留我们在官邸张灯便酌。酒至三巡,我不揣冒昧,开口向于老请求写字。他满面笑容地答应了,并在席间为我挥写了八尺巨联“时雨光万物,大云庇九州”(见彩图)。然后兴犹未已,又为我写了六尺联“险艰自得力,金石不随波”(图1)。这是我第一次获得于右任的手迹。归来后,展玩再四,彻夜难眠。以后凡有机会,都不放过请他写字,前后获得50余件,再加上收购来的,不下70余件,我都视同瑰宝。
于右任的书法,以我的见地,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魏书时期;第二个时期,是行书时期;第三个时期,是草书时期。于右任最初学书,是从赵孟兆页 入手的,写得极其纯熟而丰腴。在以科举取士的清末,知识分子学习书法,往往求其端正,以符合写考卷之用。于右任所以写赵孟兆页 的一体,是可以理解的。接着他改弦更张,专崇北碑,对北碑废寝忘餐、不遗余力地研究。这样他真正走上了学书的康庄大道。为了研究北碑,珍爱我国古代的书法遗产,保护古代的碑刻,他曾耗尽心血,多方搜求魏墓志、造像记等。在他的努力下,共收藏了魏墓志达85种,内有七对夫妇的墓志,他并以此名他的居室为“鸳鸯七志斋”。这些碑刻,对他研究魏书,起了莫大的作用。他凭着天赋,能够博采约取,融会贯通,加之勤学苦修,所走的道路,与书法上有史以来第一个学北碑的赵之谦,后来以北碑名家的康有为、沈曾植、郑孝胥,以及他的同时代人李叔同、李梅庵、曾熙完全不同。赵之谦所书婉约劲挺,兼而有之;康有为凝练绵邈,炉火纯青;沈曾植古拙峻峭,得未曾有;郑孝胥倜傥锋利,信笔得之;李叔同静穆闲逸,不食人间烟火;李梅庵盘曲滞涩,方正不阿;曾熙流丽典雅,潇洒过人。而于右任的魏书,能够包括婉约劲挺,凝练绵邈,古拙峻削,倜傥锋利,静穆闲逸,盘曲滞涩,流丽典雅,且能在字里行间,表现出大气磅礴,有翻江倒海之势。在学北碑的诸家之中,就这一点已经超过别人而自立门户,雄视书坛,光辉万丈,使见者惊叹不已。于右任手下的笔墨,对北碑的妙处能继承,能创新。他的笔型字貌所流露出来的个性,特别显著、强烈,因而成为有名的“于体”。
于右任的魏书,又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是魏书的传统写法,笔型字貌完全是北碑的再现,如“根深则果茂,源远而流长”一联,及“阎古古伏村杂咏之一”立幅,充分发挥了北碑的妙处。对联上的十个字,几乎要破纸而飞。立幅中的字,参差错落,稚拙可爱,北碑的结体谋篇,全被摄取。后期的魏书趋“于化”,如“每与同品得殊趣,期于今人崇古修”(图2)一联,结构谨严,用笔精到,已有向行书发展的端倪。从这两个时期的字表明,于右任的魏书,和其他以魏书名世的书家所采用的笔型字貌,是无一相同或相似的,其气魄之宏伟,更属罕见。
于右任不满足于仅仅以写魏书为能事,在魏书的后期渐渐步向行书,他的行书,笔型字貌很多含有魏书的意味,又不同于古来以行书名世的书家,而另立门户。他写行书的时期不太长,就过渡到草书。但所留下的作品,极其丰富,而且炉火纯青,功力深厚,其气势的磅礴,更不用说了,真所谓力能扛鼎。如“险艰自得力,金石不随波”(图3)一联,用笔结体都使观者惊慑,此联各字有王家书味,但仔细分析上联“险艰”两字的用笔完全来自北碑,“艰”字的结构左高右低,中间空得很多,更具北碑的神韵。下联“金石”两字,北碑的意趣特显。试看其它书家,是否有如此用笔的?又如“古石生灵草,长松栖异禽”一联,写作年月在前一联之后,用笔结体又有变化,尽管以王字为法则,但每一笔都溶化北碑在内。这种超越的书气,可谓难得之至!再如匾额“思源堂”(图4)三字,写作年月更迟于前面两联,在缚不住的气势下,显出优哉游哉的潇洒风度,但仍不脱北碑遗意。于右任的书法由此渐入草书的时期。
草书有章草、今草、狂草之分。于右任的草书,其根底在北碑,所以他的草书,用笔结构不脱北碑的奇丽、野拙,又兼有三种草书的特点,这样便形成了被人们所艳羡、喜爱的“于体”,驰骋书坛,影响深远,为五百年来所难得。
于右任初期的草书,仍旧延续着他写魏书、行书的那种磅礴之气,用笔险劲峭拔,大刀阔斧,有旁若无人的样子。如“典文集威凤,明德登大鱼”(图5)一联,及“清思抱明月,高怀对古松”(图6)一联,都有横扫千军之势,气魄过人,真若关西大汉,抱铜琶铁板,歌大江东去,令人叹为观止!又如“吟罢江山气不灵,万千种话一灯青。忽然阁笔无言说,重礼天台七卷经”的诗轴(图7),写法较前面两联,又有所不同,颇见蕴藉含蓄。这个时期是他草书的前期。他后期的草书,渐入宁静恬淡的境界,一变横扫千军的风格,由此更上了一层楼。如“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立轴,给人的感觉是一潭止水,平静闲适,达到了信手拈来,皆成佳构的顶点。到了台湾以后,他的草书更见高雅,脱尽早期的特征,似乎是出于孩童之笔,仙姿缥缈,不可捉摸,随意挥洒,心旷意远。
于右任研究草书,早在1927年前后就开始,1931年发起组织草书研究社,出版《草书月刊》,致力于草书的标准化、规范化,把历代的草书作了全面的整理,制定了四条准则:易识、易写、准确、美丽。经过他的不断研究和甄别淘洗,攫取前人的精华,使形体多变的草书结构规律,纳入定型归类。他以《千字文》为依据,写成了《标准草书》,于1936年出版。这是我国书法史上可以大书特书的一件前无古人的壮举!
于右任于北碑有精湛的理解、认识,能博采约取,融会贯通,又有早年学赵孟兆页 书法的底子,故反过来研究王字,写行书,其传统全被掌握,再转到草书,自然又有独特的面貌。总的说来,于右任的书法,无论魏行或草书,都成为自己的一体,即“于体”。1964年,于右任于台湾逝世。
查看全文
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