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肃镇华夷志》是裕固族重要的历史资料。其中记载了不少与裕固族生产、生活有关的资料,这些资料,透露了裕固族早期饮食的状况,是研究裕固族历史和文化的重要史料。
关键词:裕固族;早期饮食
中图分类号:K890;K892,25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0)01-0079-07
裕固族是中国西部人口较少的民族之一,主要牧居在祁连山以及河西走廊的明花、黄泥堡等地,有一万多人。其族源主要为回鹘人和蒙古人。
有关裕固族的饮食,有若干材料零星公布。但由于史料缺乏,裕固族早期饮食状况不甚了了,研究者难以就裕固族饮食状况作全面深入探讨。所幸明代地方志《肃镇华夷志》Ⅲ列有“风俗”一节,其中记载了一些当时各部落的饮食状况,虽不甚详,亦可据此一窥其早期食俗之点滴。
根据《肃镇华夷志》所载,裕固族的前身东迁各卫部落进入敦煌及肃州周边后,曾选择农耕生产,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由于生产方式的改变,也影响了他们的饮食习俗。《肃镇华夷志》记载了他们“作牛羊乳汁以伴饭”、“嗜酒重肉”,“好耕牧”、“务孳牧”,“耕不耘耨”,“食酥酒茶,当作卤酒,留意孳牧”、“杀羊泡卤酒”、“食则先供于上,如杀羊泡卤酒,则以筒吸酒”,“肉则以抬背为敬,带血而食”、“酒以底为佳,分等而饮”,“酒筒有三孔,一孔近底,一孔居中,一孔稍上,先淋一碗,以奉所亲所尊,后方请饮”等习俗,反映了裕固族在明末时期的饮食习俗。其中“杀羊泡酒”和“抬背为敬”的习俗,起源甚早,有古老的文化传承内涵。对此,笔者已专文研究,而《肃镇华夷志》所载东迁各部饮食原料、饮食结构、饮食习俗等宝贵资料,结合后世大量的社会调查资料,差可勾勒明清之际裕固族人饮食生活的大致状况。
一
明代关西各部落饮食状况
生产方式对生活方式具有决定性的影响。裕固族各部从原来生活地陆续东迁至沙州、苦峪、王子庄、柴城儿、回回墓及肃州城周边等地后,其生产方式发生了一定的变化,部分部落已经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这从《明史》、《殊域周咨录》以及《肃镇华夷志》数次记载明政府救济籽种、牛具以恢复生产、解决东迁各部生活问题的史料中可以看出。宣德元年,围即来以岁荒人困,遣使贷谷种百石,秋成还官。帝曰:“番人即吾人,何贷为?”命即予之。遂遣中官掌福使其地,赉彩币。七年,又奏旱灾,敕于肃州,授粮五百石。
“困即来”为永乐二年(1404)内附蒙古部落酋长,沙州卫指挥使,时秩佥事,可证居住在沙州的部落已经接受农耕。
明代沙州即敦煌,敦煌历来就是典型的绿洲农业区。晚唐五代时期,其牧区多在西同——阿利川、紫亭、苦水下游以及戈壁滩中的零散畜牧区,非为敦煌城周边。据史料记载,元军占领敦煌后,曾将当地原住民迁往酒泉、张掖等地,敦煌原有土地则为占领者所有或实行屯田。
明军攻下河西、驱逐残元势力出河西,弃置嘉峪关以西后,各部落承认明的统治,部分又回迁到原来居住地,沙州的农业可能有一定的恢复。因此,后来沙州建卫后出现农业生产的记载,就不奇怪了。
“明年又为哈密所侵,且惧瓦剌见逼,不能自立。乃率部众二百余人走附塞下,陈饥窘状。诏边臣发粟济之,且令议所处置。边臣请移之苦峪,从之。自是不复还沙州,但遥领其众而已”“(罕东卫)赏卜儿加嗣职,奏乞斋粮、茶布,命悉予之”“甘肃守臣言:‘北寇屡犯沙州(罕东左卫),杀掠人畜。又值岁饥,人思流窜。已发粟五百石,令布种,仍乞人给月粮振之。’”
“五百石”作籽种,数量可观,可见当时农业生产具有一定规模。
“都督佥事王玺等于赤斤、苦峪筑城,复立哈密卫。令罕慎居之,且赐以布帛米粮,分给土田及牛具谷种”。
“帖木哥等哀乞口粮种子”。“彭淆及分巡西宁副使李淮共议得:‘帖木哥等原系我朝设立罕东左卫属番,为哈密羽翼,甘肃藩篱。续因哈密忠顺王丧败,土鲁蕃侵犯沙州,各夷力不能支,悉众来投。即其顺而或逆之迹,探其往而复来之心,盖思念我朝恩威乃其真诚,屈于土鲁蕃为所使者,殆非得已。况土鲁蕃年例索其子女牛畜来寇,就其刍粮马匹需求,扰害殆无宁岁。先年投我,来则给之粮赏安插,去则给之锅铧牛种,畏彼怀我,斯亦至情。”
“尚书胡世宁议得:‘所奏区处停当,相应依拟,但帖木哥等各夷既无生理,众难存活,若无城卫,虏来势难坚守,不无又为彼掠,以为寇助。合无仍咨各官查照原敕事理,于彼各夷新分地土牛具种子,量为措给,城堡沟池,量为修筑,以安彼生命,以便彼防守。虏来坚壁,绝彼粮援,为我犄角,不为无益。待后哈密委果兴复,成立国势,能界限回达交侵,足为瓜、沙等处捍蔽,另行审情度势,议奏遣归本土。”《肃镇华夷志》也记载:“巡抚蒲阪杨博、兵备肃庵王仪议添防守,筑修威虏城以安属夷,置买农器,散给以资其食,不许散乱往返,以严夷夏之防,委为筹边要务。”
帖木哥系罕东左卫首领,该部落后来成为裕固族“杨哥家”、“罗儿家”和“五个家”。
可见,原沙州卫、罕东卫、罕东左卫、赤斤卫部众在东迁过程中,都过着农牧相问的生活;后来随同哈密忠顺王族迁居在苦峪的哈密卫部众,则以农耕为主。
由于沙州、苦峪等地均为传统农耕区域,诸卫迁徙该地后,也逐渐开始农耕,其生产和生活方式发生了一定的变化。
以上史料说明,裕固族并非一直处于游牧生活中,至少在其形成过程中,有一段时间过着农牧相间的生活,而各部落的状况也不尽相同。
饮食文化具有传承性,虽然生产方式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但各部落仍保留有他们固有的生活习惯。
《肃镇华夷志》在记载当时环肃州耕牧各部落的风俗习惯时,有涉及饮食的寥落数语:“日新哈剌灰者,又他失巴力城之达虏也,以其后归附肃州,故以先来者为旧哈刺灰,而后来者为新哈剌灰。初到似达虏之性,今亦不食猪肉,与回回同俗焉。今皆寄居酒泉东关厢内,存亡相继,裔孽渐多,耕牧为生,间充行伍,欲西之心虽未萌动,而永怀之图尚难保终,狂悍之性虽日少抑,而人伦礼法终属夷种。此关厢属夷之大略也。”
新旧哈刺灰虽属同部落,但新哈剌灰由于在吐鲁番统治下的哈密生活过一段时间,改信伊斯兰教,故有是语。史载:“畏兀儿俗:男发垂髻,女首加帽,孳牧为业,饮食颇同于华夏,婚媾不忌乎五服,迩年渐事耕牧,将知礼法焉。”“畏兀儿”原属哈密卫部众,因受吐鲁番的侵逼,东迁至肃州。“饮食颇同于华夏”一句,是对生活在肃州城内及其周边、从哈密迁徙来的维吾尔族饮食的描述。由于生产方式上的相同,其饮食习惯大率同于当地生活的汉族。
“哈剌灰俗:重杀好饮,服饰礼节与西夷相同,赖牛羊乳汁以资食,借孳牧之息以生利,近年颇事耕牧,渐释狂悍之性矣”。
“哈刺灰”人原是生活在哈密周边的蒙古人部落,因受吐鲁番的侵逼压迫,随当地部分维吾尔人迁徙至肃州城及其周边,他们因选择了农耕生产
方式,生活习惯有所改变,所以明人有此描述。
关于哈密卫东迁部众与裕固族形成的关系,笔者曾撰文探讨,认为其中一部份融入了裕固族当中。熟达风俗:男垂髻,女辫发,作牛羊乳汁以伴饭,重饮食,贵兵器,野处以毡帐为房,嫁娶以孳畜为礼,衣以皮服为常,结盟以食金血为信,贵壮贱弱,忌疾长疹,丧不哀麻,耕不耘耨。
“熟达”是当地人对早期迁徙到肃州一带的东迁蒙古族部落的称谓。“耕不耘耨”说明他们虽已有农耕方式,尚处于粗放耕作过程中。“作牛羊乳汁以伴饭,重饮食”、“结盟以食金血为信”,透露出他们仍保存了蒙古族的一些饮食习惯,但受汉族影响,出现了两种饮食习惯融合的现象。其中“作牛羊乳以伴饭”最能说明东迁部落农牧相间生产方式对饮食的影响。西番风俗:男间削发,女皆垂辫,凡居处嫁娶饮食衣服,与北番不异,但诸番崇信释教,深惧咒诅,磨金写经,有疾念经禳救,不事耕稼,多借山产之利以易食,欺孤贫,任富壮,夏秋则依山谷,春冬则居川野,所谓怀恩重财者。
“西番”是对安定卫、罕东左卫原属回鹘人部分的称谓。衣服饮食与北番不异的描述,则说明在蒙古人的长期统治中,他们的饮食习惯也渐与之相似,在当地汉人眼里,已经无法区别。“不事耕稼”,则是对东迁后居牧于肃州南山一带部落的描述。由于他们被安置于适宜放牧的山区,仍然继续着传统的游牧生活。好尚:诸番好尚大抵皆同,嗜酒重肉,内外不异,若哈剌灰、畏兀儿,则好耕牧,北虏则惯骑射,务孳牧,好置铠甲,女则亦好胭粉,衣喜红绿,发辫以铜叶、海巴、怪石之属,垂而饰之。南番之属则好念经、食酥酒茶,当作卤酒,留意孳牧,近年以绒毛线效织o,亦织腰带,但较之中国,其纹不斜,其线不维,其心所好尚也。
此“南番”指住牧于肃州南山一带的东迁各部落。
由《肃镇华夷志》记载可知,明末清初裕固族饮食和其他北方游牧民族大体相同,主要依赖所放牧的牛羊,就饮食原料而言,牛羊提供乳品、肉食。米、面、调味料以及茶叶等,则主要从交换而来。居住于肃州周边的部落“食则足于田亩”,与南山、白城山等地的部落,在饮食风俗上已经有较大的区别:如东关厢寄住各夷,若哈剌灰、畏兀儿之属,食则足于田亩,衣则足于孳畜,凡遇进贡之年,各夷买京师茶斤段匹,运至肃州,与南北番夷交易,相换马匹牛羊以为利。如茶五包,约重三斤,易羊一只,值六钱。以段匹易麦,仍照市价,以为多寡。犏牛一只,价值三两五钱,亦如之。若段匹梭布,亦视物以偿,大约与市价,在夷为贵耳。如段一匹,可值价三两,算与各夷,可作五两,梭布一匹,可值价三钱者,易羊一只,可值五钱,其他如绒毛之类,视粟之贵贱耳。若麦粮每斗值银一钱,可买绒毛三斤,若麦粮每钱止籴五升,可买绒毛五斤。有口袋毛毯、毡衫绒带、直纹驼氍之类,以易布麦。冬则射猎卖瓜鸡、松鸡、青羊、黄羊、狐兔之类,夏则羊壮,又打酥油为利。冬则每斤值米六升,夏秋每斤则值米仅四升耳。西番货利止于数类。其彼之所爱而为贵者,段匹铜锅兵器之属为上耳。所以铜铁货利者为禁,而不定其价也。
所饲养的羊、牛、骆驼(主要为生活在平原地区的部落食用)为其主要的肉食来源,打猎所获的青羊、黄羊、旱獭、山鸡、野兔等,在裕固族人的肉食组成中也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瓜鸡”即石鸡[Alectoris magna],河西一带叫“嘎啦鸡”,也叫“呱啦鸡”。“瓜鸡”体形比鸽子略大,形态与鸡近似,不善于飞翔,遇到危险的时候才能短距离由高处飞往低处,因其叫声“嘎啦嘎啦”,被称为“嘎啦鸡”。
松鸡:又叫林鸡、黑嘴松鸡、梆子鸡等,属于鸡形目松鸡科[Tetrao parvirostris]。
青羊:偶蹄目牛科岩羊属[Pseudois],喜攀登岩峰。又名石羊。
黄羊:偶蹄目、牛科原羚属[Procapra guttur-osa]。
这些都是祁连山山区或草原地带常见的野生动物。
二 食原料构成
东迁以及形成民族共同体,大体牧居于相对固定的地区(可划分为高山牧区,戈壁草原牧区、酒泉黄泥堡农区),由于地理、气候以及生产方式的原因,裕固族的饮食生活也随之发生了一些变化。
酒泉黄泥堡的裕固族定居后,以农业生产为主,周边为汉族,受其生活习俗的影响,饮食习俗遂逐渐同于当地汉族。
牧居于戈壁草原的裕固族(主要为明花区的亚拉格家、贺郎格家)虽与祁连山中的裕固族一样,主要为牧业生产方式,但其饮食已与之稍有区别。如山区以饲养x牛为主,而平原除饲养牛羊(牛则以黄牛为主)外,还饲养骆驼。牧养品种的不同,也使食原料的选择发生了一些变化。
祁连山区的各部落因受藏族饮食风俗的影响,在食物名称、烹饪方式以及饮食礼仪上,表现出一些藏族饮食风俗影响的特点(东迁前一些部落即生活在与藏族接壤的地区)。如糌粑的吃法等,这与同为游牧民族的蒙古族吃炒米已经有所不同。
其肉食、乳品则取之于饲养的牛羊以及骆驼。
乳制品主要为三类:酥油,曲拉(干酪)和鲜奶。鲜奶的饮用方式几乎均以奶茶的形式,即烧开茶水(所谓砖茶、茯茶,即压制成像方砖一样的茶块)后,调入适量的新鲜奶(以牛奶为主),牧人每日随时起火烧煮饮用。
酥油一般打制的时间为夏秋。夏秋为牛产乳最多的时候,而这时由于在高海拔草场放牧,放牧的人数反倒减少,因此,有富余的牛奶可以制作酥油,酥油的副产品即“曲拉”。夏天的新鲜奶也可制成酸奶饮用。
裕固族的“曲拉”主要为脱脂或半脱脂,略带黄色,食用方式是在炒面茶中调放若干,待茶喝尽时坚硬的曲拉也因浸泡而柔软,可细嚼食之。
从《肃镇华夷志》看,所需面粉、米、青稞等粮食,主要用牛羊、肉食、皮毛以及富余的酥油从临近汉族地区换取(1949年后由政府供给)。《肃镇华夷志》还记载部落首领曾以酥油为礼物送当时的肃州参将周尚文,周只尝一指。
除猎取野生动物以作食料补充外,采集的食物主要有草原菌类、沙葱、野韭、野葱、野蒜等。
三 烹饪方式及饮食品种
有关裕固族的食物品种和烹饪方式,调查材料多有公布。本文结合《肃镇华夷志》记载,择其要者简述之。
肉食的加工方法主要为烹煮。这是裕固族最主要的肉食烹饪方法,即西部所谓的“手抓”。这也是很古老的游牧民族烹煮肉的形式。上食的形式也一如史料所记载,用大盘以盛。笔者在肃南县博物馆见到收藏的一具早期的食盘,用一块完整的木料雕凿而成,长方形,与新疆等地出土、以及嘉峪关魏晋墓出土画像砖、敦煌壁画中上食的食盘形状相似。食用时每人一把小刀(裕固族男性每人斜挎一把小刀),用以切割、剃肉。这种小刀曾伴随着北方游牧民族从远古走向今天,在古代东至朝鲜半岛,西至西亚草原,大量出土于各地不同时代的游牧民族墓葬当中,既是用来割食的餐具,也是防身用的武器。
血及五脏(下水),过去多弃之不用,间有食用者。则制作成血肠食之,将脂肪、心、肺、肝等切碎,灌人大肠中,加盐等调味料,煮熟食用。内脏还有一种食法,即将内脏等切碎后,外裹羊肚油,比肠稍粗,名之日“脂裹肝”,在锅中煮熟后切成圆柱体,上盘食之。
储藏肉的方式有两种。一种为熏肉。到秋末,将宰杀的牛羊的里脊肉切成条块,悬在帐篷的横杆上,由于帐篷中每日都生火做饭、取暖,肉风干的速度较快,一般作为旅途或外出的食品。另外,祁连山牧区春夏季节较少宰杀牲畜,所需肉食主要以秋冬季节宰杀储备的肉食为主。祁连山冬季气温较低,宰杀的冻肉可以存放相当长的时间。
面食,主要有揪面片、烧烤饼、酥油摊饼、炸食和饺子,部分地区也做拉面吃。饺子以肉馅为主,或羊肉,或牛肉,比起汉族地区,个大肉多。需要说明的是,裕固族剁饺馅时和汉族地区有较大的区别,实际上不是“剁”,而是用两把尖刀交叉划割,无论使用的工具还是切割方式,都具有典型的游牧特点。面食品种的增多显然是近代生活影响所致。
烧烤饼叫“烧壳子”,这是一种用鏊子烘烤的发面烤饼,起源甚早,在唐五代时期的敦煌就是主食之一,“烧壳子”一词,也是甘肃、青海一带对此烧饼的称谓之一,又叫“烤锅子”、“火鏊子”等。。
炸食,现在统称为馓子。所不同的是,裕固族的馓子要在其中加酥油。
酥油煎饼,是裕固族最精美的食物,现原料除酥油外,还要加白糖,在煎的过程中,掺加酥油,所以香甜酥软,只有最尊贵的客人光临才制作。笔者有幸享受过一回这样的礼遇。裕固族有一则传说,说裕固族刚到祁连山时,当时祁连山被“红帽子”人占据,“红帽子”人和裕固族人谈判,做酥油煎饼招待裕固族人,而裕固族人在回请红帽子人时,却在煎饼中放进了石头,于是,红帽子人认为无法与裕固族人共事,双方发生了冲突。经过几次战争,裕固族人将红帽子人赶出了祁连山,正说明酥油煎饼很早就是裕固族人的美食。
裕固族人也食用粟米(小米)、黍米(黄米)。前述“牛羊乳伴饭”之“饭”,应即河西一带汉族的粟米饭或黍米饭。因当时明政府救济的粮食为粟,所以,一段时间内,裕固族人也受临近汉族的影响,食用粟米饭或粟米稀饭。
酥油炒面是裕固族人的日常食物之一。裕固族人有一日“三茶一饭”之说。过去一般一日只做一餐饭,其他均食炒面茶。炒面不同于汉族地区,其原料为青稞,磨得较粗,不隔除麸皮。
关于食的方面,裕固族有一些禁忌:
自家的锅不能借给别人;过去宰杀牲畜不用刀子,而是捂死;不吃鱼;不能宰杀指定的神牛、神羊、神马;狩猎时不打大鹰(猎鹰不是为了获取肉食,而是为了用鹰骨制作烟杆)、不打刚长鹿茸的鹿,不打一上一下鹿角的鹿;不打脸上有白色印记的野兽;不吃马、驴、狗等尖嘴圆蹄及带爪的动物。虽如此,但裕固族民间传说《摔跤手的故事》、《八条腿的马》等民间故事中,有食用马肉的情节,说明裕固族东迁后,可能受藏族不食用尖嘴圆蹄动物和鱼类等观念影响,也有此禁忌。腊月初八,吃素。客人来时要烧新茶,不能倒旧茶。打猎所获之鹿、獐子、哈拉者,不能拿到家里吃,只能在外边吃等。
有关裕固族饮食,在一些民间文学作品中也有反映,颇能说明其特点。如:裕固族东迁传说中有一个情节,在东迁之前杀死老人的方法上,其中的一个说法是用羊油、羊血拌炒面,将老人噎死。说明当时羊油拌炒面也是裕固族人的食物之一。
谜语“身如拇指粗,却穿百层衣——野葱”。则采集的野葱是牧人的常食。
“你吃了,你喝了,你的尾巴越来越干了——勺子”。由于终日烧茶,需要不断在茶锅中搅动,而牧区的燃料多为柴禾或牛粪,火焰有时冲上锅沿,久之,勺子木把被烧焦,故有这样的谜语。
在《兔子和熊》的故事中,兔子吃茴香,熊闻到香味后问兔子吃的什么,兔子欺骗熊说是自己的眼睛,于是熊挖下了自己的眼睛吃了。茴香[F0eniculum vulgare]即“莳萝”,作为丝绸之路传人的香料之一,很有名。虽然在裕固族进行民族调查时未听说煮肉或其他烹饪中添加此料,但说明裕固族人对此很熟悉。
以上食俗,主要是笔者二十多年前的调查资料,但相信许多也是裕固族早期的习俗。
四 宴 饮
有关宴饮,《肃镇华夷志》记载简略,但透过这些点滴资料,亦可勾勒当时东迁各部在什么情况下举办宴饮、宴饮的程式、宴饮的食物等等。有些史料颇为珍贵。
结盟时要举办宴会。“结盟以食金血为信”。此条资料为“熟达风俗”,亦即部落中属于蒙古后裔的部分。刑牲结盟是中国古老的方式,不唯存在于少数民族当中,亦存在于汉族中,历史上多有记载。但结盟时“食金血为信”,则透露了一个重要的历史资讯,即北方民族结盟仪式中要食“金血”,“金血”者,字面意思应为金子和血。资料虽然说是“食”,但我们理解应为“饮金血酒”。
《汉书·匈奴传》曾记载了汉使和匈奴盟誓的过程:明年,汉遣车骑都尉韩昌、光禄大夫张猛送呼韩邪单于侍子,求问吉等,因赦其罪,勿令自疑。昌、猛见单于民众益盛,塞下禽兽尽,单于足以自卫,不畏郅支。闻其大臣多劝单于北归者,恐北去后难约束,昌、猛即与为盟约日:“自今以来,汉与匈奴合为一家,世世毋得相诈相攻。有窃盗者,相报,行其诛,偿其物。有寇,发兵相助。汉与匈奴敢先背约者,受天不祥。令其世世子孙尽如盟。”昌、猛与单于及大臣俱登匈奴诺水东山,刑白马,单于以径路刀金留h挠酒,以老上单于所破月氏王头为饮器者共饮血盟。
“单于以径路刀金留h挠酒”一句,因缺乏盟誓过程的具体实例,历来有不同理解。如应劭日:“径路,匈奴宝刀也。金,契金也。留犁,饭匕也。挠,和也。契金著酒中,挠搅饮之。”师古曰:“契,刻。挠,搅也,音呼高反。”颜师古解“契”为“刻”,如无金于酒中,则无需“挠”。因此,这其实是盟誓的一个重要内容,以金的物理特性来示意信用不变。因此,裕固族的“食金血为信”其实就是这种古老习俗的遗存。
日本学者江上波夫则断作“径路刀,金留犁”。此条资料可证应劭的说法是对的。就是北方民族完整的盟誓是刑牲,将牲血和金置于酒中饮用。而金子需要用刀刮成很薄的金箔,才可以不对人体造成伤害。一如今日日本的金箔酒。
头目(酋长)断事时,当事人要举办宴饮以招待,但因费用极大,有时宁可放弃申诉:诸番有恃强为恶,欺凌老弱者,被害之人自觉穷窘含忍,以兵相持,不敢赴头目伸(申)诉,以其先设羊酒在前,后食间方断事,因无羊酒,故不告耳。若有盗其牛马头畜,夺其妻妾子女者,被害之番亦无词状,赴大头目帐房前,浅跪一膝,用首承额,以作跪拜之状,立于其侧,历诉情词,指画行迹,头目坐面(而)点头,告状番夷,各回住所,明日杀羊一只,泡酒一缸,抬于头目帐房面前,请大小头目聚饮,方呼犯罪之番。当面审问,诸番或强词不服,头目令其顶经,杀狗饮血,谓之
天断,亦不再审,但诸夷大小事务,宁含忍自屈,不肯顶经饮血。
称之为“天断”的“顶经饮血”,虽非饮食内容,但因裕固族禁食狗肉,所以饮狗血就成了赌誓的重要内容。笔者臆测,藏族早期有犬崇拜,此条或受藏族习惯的影响。
婚礼中的宴饮,“女家亦有送饭酒席,不过杀羊泡酒而已”。
宴会及饮酒方式,《肃镇华夷志》载之甚详:南北诸番,亦尝有礼,然以事亲之礼。言之拜则先母而后父,食亦厚母而薄父。坐则知侧,行不知随。以事上之礼言之,见头目则一膝浅跪,以首略俯,以手承之,则为叩头,坐则蹲踞于侧,食则先供于上,如杀羊泡卤酒,则以筒吸酒,内(肉)则以抬背为敬,带血而食,酒以底为佳,分等而饮,如欲敬其所亲,则不论其长幼,即以背肉供之。酒筒有三孔,一孔近底,一孔居中,一孔稍上,先淋一碗,以奉所亲所尊,后方请饮,但番语欠身,亦不揖让,把筒者因人而插,如上等人饮,则取下孔筒;中等人饮,则取中孔筒;下等从人饮,则取上孔筒,交酒有声为止,周而复始,仍亦如之,待三遍同饮,或拍手歌舞,或抟弄胡琴,诸夷见酒,十人九好。
由此看,东迁各部宴饮最隆重者,为“杀羊泡酒”,即所谓“全羊宴”。其中最重要的是按照座客尊卑敬献不同的部位,而将“羊背子”(羊之骶骨部份)敬献最尊贵者,我称之为“以背为尊”、“抬背为敬”。
所谓“泡酒”,又称为“芦酒”(“卤”为“芦”之误),即一种肉酒。这是流行在北方游牧民族的一种酿酒、饮酒方式,后传人中原,被称之为“羊羔酒”。笔者均已有专论。
宴饮中间载歌载舞,在今天的裕固族中仍然盛行。
其他起名、剃发、戴头面、勒系腰时都要举办宴饮活动,大多都要敬献羊背子。
《肃镇华夷志》记载的明末时期,正是裕固族从纯游牧生产方式到农耕生产方式的的转变时期。后来部分部落又放弃了在肃州周边(包括王子庄、回回墓、金塔寺、高台白城山一带)的农耕(不全是农耕,《肃镇华夷志》称作“耕牧”)生产方式,迁入适宜畜牧业的祁连山中。而留在黄泥堡以及放牧条件相对比较好的明花地区的部分,则相对安定。因此,迁入祁连山内,除了游牧条件要优于高台白城子等地外,固有的生产、生活方式不易改变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对比今天的裕固族饮食生活,《肃镇华夷志》所记的许多重要内容已不存或有较大改变,如“杀羊泡芦酒”,今天已消失,许多裕固族老人都已经不知,更遑论“食金血为信”。随着牧业生产方式的改变和现代生活方式的浸润,食原料多样化,食方式趋向现代化,许多饮食习俗只是残存于记忆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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