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太宰治,还是在高中的时候,在此之前我便常听挚友谈起这位作家,终于在某日试后的清晨,寻得机会从书架中抽出《人间失格》,翻开了第一页。
从扉页,再到后记,我沉浸在太宰治所描绘的世界中:哑然、沉默,以致读后只得深吸一口气,以期冲淡脑海里所呈现的复杂想象。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我的目光不知又怎的移向了扉页处的评述。在未阅之时,看到这句话的我实有一种妄意曲解后的戏谑感。但就在此刻,屏息过后,我却一点也说不出话了。
轻轻阖上书页,脑海里依然放映着叶藏的故事,其影像随时间几经更迭,又慢慢放缓,到最后也只是留下几幅墨黑布底的凄静画像,我静静地看着大脑里所呈现出的最后画像,只恨自己不曾学过画画,未能把这图影展绘出来。
人间失格,贴切之际,又直击灵魂。自始至终,叶藏的悲惨似乎未曾有过薄淡,甚至愈演愈烈,其主人公总是在每个看似偶然的抉择之时,迎受着命运对他开的一个又一个玩笑。在我看来,他内心深处的澄澈与其略失灵动的心灵柔韧度,是使其错失佳运,步步失格的主要原因。写至此处,脑海里不禁再一次浮现出关于叶藏的画面:衬衫破乱的叶藏,正歪着脖子盯着连月光都被屏蔽的小窗,其眼神中的绝望要远远多于疲倦。
正如鲁迅所说,真正的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而叶藏的悲剧,潜藏极致之美,那是一种纯粹。当叶藏在餐桌上倍受折磨地忍受那段寂静如礼教仪式的用餐时间,当叶藏努力取宠旁人来获取微许的安全感之时;当叶藏一次又一次地失控于注射,看着自己早衰的面孔之时。可叶藏依旧活着,只是他也在不断地憎恨自己,看着自己慢慢慢慢地撕碎自己身上可撕碎的,仅余的那一点点美好。可撕碎自我的,当然不单单是他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他的所作所为,总是不偏不倚地与其特性相契合,而悲剧,只像是一个冰冷的程序代码,默默执行着,被时间一点点浸润,一点点消磨,撕碎至撕毁,乃至人间失格。
可倘若《人间失格》仅仅只是把悲剧演绎至极致,那严格来讲,此作还不足以被称叙为经典,真正令人震撼的,其实是太宰治这本带有自传属性的小说,却又把笔触之冷静与艺术之美平衡到一种极其自洽的境界。我不清楚太宰治在创作之时的心境,可几乎所有的文字工作者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当一篇文章大面积谈涉自身的时候,其实无异于主治医生把平日里对向他人的手术刀划向了自己,这,实在是一项需要勇气与智慧的复杂工程。同时,不论是电影还是小说,代入感和画面感都真正难能可贵,而太宰治冷静的笔触,无疑是读者们享受画面感的最大福音。但小说之所以不同于通俗剧本,便是其覆盖精准的艺术美感,这种美感,经手于太宰治细腻的内心,才真正令人读之舒惬,才能够于悲剧中嗅出那份纯粹的美感。
太宰治的悲剧纵然纯粹,可悲剧的背后,其实是生机。叶藏的人生自然令人惋惜。可结果之悲,并不等同于过程之苍白。实际上,叶藏几乎从来没有在行为上表现出厌世之感,也正是因为叶藏内心深处的“求生欲“,才有其不断挣扎的经历,但由于他内心深处的澄澈与其匮乏灵动的心灵柔韧度所致使的难以调和的矛盾,使得他不断陷入人生的怪圈,演绎悲剧。
所以,悲剧在形式上当然与消极这一类词汇联系紧密,可正是由于其内核中有向上向善的一面,在经过现实的落差之后,才会有所谓悲剧的形成。进道若退,夷道若纇,说的便是这个理。同时,这个世界上恐怕鲜有人愿意主动接受悲剧。可我们也确实从叶藏的人生历程中感受到了怪圈的存在,感受到其命运的推动力在路径上一脉相承的特性,但是叶藏未曾发觉,自然也就无从更改。所以阅读本书的一个极其重要乃至在人生道路上都有指导意义的收获便是了解到自知的重要性,即自知者明,通俗来讲,便是“只怕自己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对于好的作品,读与思,缺一不可。悲剧中可不单单只有消极与悲寂。
太宰治冷静却又不乏生机的笔触,纯粹而又细腻的悲剧美感,同时于悲剧中辩证地思考哲理。我能有幸读到《人间失格》,实在是一种精神上的饱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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