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哥们两口子闹矛盾,喝酒的时候发牢骚,问我应该怎么办。我说别人的私生活我不介入,我出的好主意和坏主意最后都落不下好。他就让我提些建议。我说仅供参考还可以,就说了一个字:上。
哥们有些不解。我给他解释:你不能光上人家身上,你还得上人家心上。哥们乐了:你现在越来越粗鲁,越来越粗俗。我跟他很真诚地说: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中国的文学,乃至文化都粗鄙化了,而且愈来愈严重,没有看到刹车的迹象。这种糟糕的状况,不是一两年,一二十年能够改变的。这需要一两代人付出代价,拼死努力,才能扭转局面。
我同时告诉他:其实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我的岐山乡党红柯在他的长篇小说《生命树》里面说的。在我们西北地区,媳妇形容丈夫不解自己的心思,只解自己的衣服时,文雅点叫不是人,大多时候都是直接两个字:牲口。或者干脆叫:驴、毛驴、驴子、老叫驴。这样叫下去,跟驴日的就越来越近了。
所以我提醒哥们:你不能光当牲口,你还得会赶牲口。在我们西北,把赶牲口叫赶牲灵。万物都有灵性。你处理家庭矛盾也得有灵性,懂艺术。
语言在小说里占有很重要的位置。而《生命树》里面的语言就非常亲切、生动。虽说《生命树》是写天山南北的,但却不是用新疆方言写的。它里面方言运用的比例应该是这样的:岐山话、新疆话,然后才是一些哈萨克族、俄罗斯族和蒙古族的语言。估计,这跟作者是岐山人有关。
红柯的语言功力深厚,但想象力更丰富。我常常惊讶于他怎么能想到那儿去?比如他通过一个孩子的口,竟然说太阳和月亮是大地的两个卵蛋。娘娘!这想象力能把人吓死!
这本书里有很多句子能跟我产生共鸣。最厉害的是这句:父亲有很多朋友,父亲说的亲戚绝对是朋友,在父亲眼里朋友与亲戚没什么区别。要区别的话,朋友更可靠。这是父亲亲口对女儿说的。
母亲在世的时候,常常数落我:你把朋友看得真的。我无言辩解,因为她老人家说的是事实。我对此的理解是:亲戚只是靠血缘关系来维系的,而朋友却是可以选择的,而且是互相双方的吸引,双方的选择,任何一方不愿意,都做不了朋友。最主要的是这种关系,可以继续,可以结束;可以加深,可以弱化。而亲戚,却没的选。
所以,对于我这长期漂泊、喜欢流浪的人来说,我还是喜欢五湖四海,还是喜欢江湖儿女,还是愿意跟兄弟姐妹们在一起。
红柯由于是岐山人,在书中他借一个老太太的口把岐山臊子面美美地吹了一回。我个人觉得,乡党有点过了。我也是岐山人,我在自己的《代价》里也不遗余力地介绍过岐山臊子面。这都是岐山人的本分。但任何事情都得真实,也得有个度。
那老太太卖排(岐山话,意为炫耀。红柯用的是卖派,跟我的常用语有些不同)说是周文王发明的臊子面,然后一定要在一个锅里煮汤,挑完面的汤一定要回锅,越回越香。老太太竟然把我们戏称的‘涎水面’(臊子面不太雅的叫法,意为大家的涎水都在里面)上升到了战术的高度,说什么周文王好几万的兵,就是在一个锅里搅勺把,只吃面不喝汤,把汤又回到锅里。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心气相通,几万人就成了一个人,几万条心就拧到一处,才会伐纣成功,坐了八百年江山。
这种传说,在我们岐山当地很流行,往往是说者唾沫乱溅,听者口水乱窜。嫽不嫽?肯定嫽。可惜不是真的。我知道我这样说肯定要有好多乡党骂我,但我不能说假话。岐山臊子面好吃就讲个西府的辣子和岐山本地的粮食醋。而辣椒和玉米(做岐山醋的主要原料)都是元末明初从国外引进的,根本不是本国原产。
那没有辣子你还吃个‘辣子’臊子面。所以说,硬往周文王身上扯,只是岐山人的一厢情愿,无非是想让姬姓乡党给现在这些不争气的子孙撑撑体面而已。
以自己的体会,臊子面要好吃,确实要回汤哩。你在饭馆吃的‘一口香’,就是比不上农村红白喜事上的流水席,而且是头一拨的怎么尝都有些劣味,只有等到中间味道才是真正的香辣,真正的绵厚。大家都笑言这是口水掺和的功劳。这虽没有科学道理,但确实是事实。
可这并不卫生。外地人也大多不能理解,当然更谈不上接受了。
我在北京做岐山臊子面,除了几个特别喜欢面食,同意回汤的朋友外,其他朋友来家,我都会不回汤,面可以加,汤和菜可以续,但就是不能回汤。再说,有些外地朋友就不吃酸,你做再好的臊子面,人家都不会动一筷子。还有啊,岐山臊子面并没有我的那些乡党们想象的那么著名,这从我介绍臊子面而外地朋友一脸的茫然就可以看出来。
前两年有个陕西籍的女大学生做演讲,把陕西面夸到了天上,把别的地方菜品贬的一无是处,好像天底下最好吃的就是陕西面条。最要命的是台上自信心爆棚,眉飞色舞,而台下掌声雷动,群情激奋。我就直摇头:娃还是娃。这让人家看了会笑话的。
所以,岐山臊子面也就是个岐山名吃,宝鸡小吃,连关中道都碾不过去,更别说还有陕北和陕南。上次父亲过寿,我的东府朋友来做客,他能吃惯岐山臊子面,但她媳妇就不行,只吃了一碗,还是在不回汤的情况下。
再说,人家还有羊肉臊子面,牛肉臊子面,素臊子面等等,也都很受人们的欢迎。所以,岐山臊子面是好吃,但却不能吹过了。
查看全文
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