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毕《沉沦》时,我最大的感受便是“挣扎”,一位在异国留学的中国青年,在现实的打击与自身的质疑之中不断挣扎、无助。《沉沦》的主人公从一定的角度来看可以说是以郁达夫本人为原型进行塑造,他们的经历几乎吻合。所以可不可以说,郁达夫是借这个虚拟的自己表达当时的某种情感呢?
我们不难发现,主人公的忧郁是在外界与自身的双重压力下逐渐加剧。从小丧父,时局动荡,学习环境不断变化,自我的天性遭到压迫,亲人的不理解,自己的否定迷茫,都造就了他敏感多疑的个性。在辍学回家、幽居高阁的那段时间,他的抑郁已经发端。而后长兄带他远赴日本求学,语言不通、性格不合的他只能面对一天天与同学背离却无可奈何的窘境。但是这境地是旁人造成的吗?不,是他一步一步将自己逼上了这条路。他说:“世间的一般庸人都在那里妒忌你,轻笑你,愚弄你”,他说:“自家是个孤高傲世的贤人,一个超然独立的隐者”,他说:“他们都是我的仇敌,我总有一天来复仇,我总要复他们的仇”……他的愤世嫉俗、他的多疑怯懦、他的自卑激进,将自己牢牢束缚,绝不肯给旁人机会开解自己。他与周遭同学渐渐失和,与兄长突生嫌隙,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做了什么去挽救吗?没有,他唯一做的就是怨天尤人,甚至放弃自我,自毁前程。既然认为错误都是由他人造成,那么何谈正视自我,端正态度?在文章中,我注意到一点,就是他经常说中国的弱小,甚至在侍女问他“府上何处”时,他也只敢回答“支那”,像这样全无民族自尊,处处鄙夷自我的人,又谈何理解认同?
在另一方面,也就是欲望方面,他也表现得异于常人。也许是生活学业的不如意增加了他的苦闷,也许是未经人事的新奇但求之不得的气恼催化了这种欲望,初见女学生时的羞怯激动,偷看旅店主人的女儿洗澡时的澎湃,偷听他人行秽乱之事时的震惊苦闷……都一点一点加剧了他的自卑。在遇见心爱的女子时,他大可以勇敢地追求、展现自我,即使被拒绝,至少努力过,也不至于后悔。但是他呢?他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想,因自己的羞惭否定自己的价值,进而否定她们对自己的认同,而在想到这种可能性后,又会催生出对女子们的怨恨以及对自己现状的愁苦。在这种反反复复的心态中,他的身体日益消瘦,心理也逐渐萎靡扭曲。
我还注意到一点,就是华兹华斯在文中的出现,“我”多次手捧书籍,试图沉浸于此,但总是不能如愿,“我”会轻易睡去,会被人打断,总之就是无法与之相通。那么,这可不可以说明,“我”永远也无法实现书中的描述的事情?虽然我们都身处大自然,都沉迷于美景,但华兹华斯对美的感悟是澄明的,是由心生发的,清新而隽永。但是“我”,是在被现实打压,在胸中苦闷的情况下来到田间野外,“我”对自然的爱不是纯粹的,而是有前提的,所以“我”无法真正融入书本,与之产生共鸣。困倦与他者,都是“我”的借口,我的无恒性,是在目睹华兹华斯的情感流露后的逃避,因而“脱头脱脑”、“全无次序”,甚至生出“厌倦”的心。
《沉沦》难道不是郁达夫对当时的青年以及当时的自己的深度解剖吗?他的忧郁,他们都有;他的自卑,他们都有;他的苦闷,他们都有……他在剖析自我的同时,也在一刀一刀地割着青年们的肉。他呐喊,他彷徨,他无助,他怀疑,进而,他崩溃了。弱小的国家、动荡的时局中的青年们呐,是如此的渺小而懦弱。他们在挣扎中徘徊,在痛苦中摸索。郁达夫想表达的,他所寻求的,皆在声声呐喊中。(邹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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