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就像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神秘莫测,若隐若现。从广阔无边的天际缓缓飘落下一阵的毛毛细雨,轻轻地有如羽毛一般。刹那间就隐入行人的发间。许久,草地上,马路上才被这蒙蒙细雨浸湿,但转瞬即逝。但布满雾水的头发,让人不得不注意到雨丝——这恼人的存在,雨点轻轻地落在黑色的土地上一点一点,慢慢的积累着,成为了泥沙的纽带,原先十分松散的沙子泥土经过雨水的洗礼变成了令人生厌的泥水——又是一个恼人的存在。 轩踩着被泥水溅的脏兮兮的鞋子十分郁闷的登上了公交车,往常的公交车上一直是座无虚席,可是今天却意外的多出了些许空位,这使她阴霾的心情照进了几缕阳光,随即她就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静静地坐了下来,把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孔转向窗外,没有目的地看着向后飞去的风景。 公交车慢慢行驶在最繁忙也是最繁华的路段,这条路永远都是拥挤的,尤其是在高峰时期,更是拥挤。车上的每个人都紧紧地贴在一起,不留一点儿的空隙,空气中飘散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一群人上了车就成为了一个整体,分都分不开,伴随着车子的开启与停止,人们有规律的前后晃动着。往常,轩也是这肉饼的一小部分,步履艰难的想要在人群中扎住根,需要费很大的力。现在,她坐在座位上看着其他人,她的心里不免一松,产生了一种异样的优越感。 公交车缓慢地拖动着笨重肥胖的身躯与身旁形态各异的车辆一起在黑色的柏油马路上行驶。轩看着飞驰而过的小轿车,她的心里有所不出的痛楚。但她现在也只能默默地坐着公交。 轩坐在座位上,一边听着音乐一边享受着座位给她带来的优越,就像春天的嫩芽贪婪的吮吸着春雨一般,一点一滴也不愿意放过。 随着车子一站站的驶过,车上的空间也随着车的停靠与行驶而不停的变化着,每个人都在维护着自己那少得可怜的领土。轩有时也看看没有位置的乘客,摇了摇头。 在车子又一次快速行驶出站,随即又急速减慢然后缓慢靠近站台,刚停稳就又拥挤上来一群人,使得原本就很逼厌的车厢更加寸步难移。当前门的拥挤渐渐平息后,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才扶着车门略显蹒跚的想要跨上车来,但他的动作僵硬的就如同一台早已生锈的机器一般。 老人家,动作快点司机语气略带不耐烦地催促道。 那些早已拥挤上车的胜利者也只是在一旁旁观,虽然旁边的人只要伸出手拉他一把就可以上来了,但是他们却像在看一件毫不关己的事,他们对于司机的不耐烦似乎是极其同的。轩看了看车上的乘客,登上这辆车的人大都是年轻人,他们来往于这城市最繁荣昌盛的地带,从事着也是最前沿的工作,身上还背负着这个社会带给他们的沉重压力,他们早已承受不起一分一秒的时间浪费,对于这么一位突如其来的入侵者是抵抗和排斥的,即使那只是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 轩听见了这一动静,将头转了回来,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用仅有的一条小缝,寻找噪声的源头。当即,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颜色映入她的眼帘,她的瞳孔里清楚地投射出那个苍老的身影,即使是在这拥挤的人群中,依然是那么的清晰。老人的脸上流露出尴尬的表情,又透露出无奈,但还是努力的要上来,轩的心里瞬间五味杂陈,身子也随之不安起来。 当老人好不容易上来两脚才刚刚站定,司机便迅速将车门关上,一脚踩下油门,向前冲去。 在摇晃不定的车厢里,老人站的未免有些吃力,她将自己粗糙,黝黑的双手尽力紧紧握住车门旁的扶手,将自己的两腿绷得笔直,似乎自己只要稍稍的松懈一下,自己就会因为摇晃不定的车而摔倒在地。 轩仍然将头望着老人的方向,吃力的透过人群看着老人,捕捉着他的动作,然后又刺激着自己,她的心砰——砰——砰跳得越发的快了。就像心里有一只小鹿正在不耐烦的跳着,使她心烦意乱,久久不能平静。 当车子做短暂的停靠时,老人便移动着自己不灵便的双腿慢慢往里挪些,再挪些,试图移动到不容易摔倒的地方。站在他身旁的年轻乘客也随着他的移动而一次次皱起眉头。强隐着不满却又不能说出,只得一再向里面退让。当老人再一次试图向里移动时,旁边的年轻乘客就发话了,您就别往里面挤了,里面实在没位了。语气虽然带着客气,但却不容反驳。老人只好讪讪的站在那里,不再试图移动,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微微的低下了头,在承认这错误。 轩的眉毛渐渐微皱起来,她一字不落的听着年轻乘客的呵斥,就像是其他乘客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其他人并没有将眉头皱起,反而神色平静,甚至从他们的眼眸里透露出一种坐看好戏时特有的神情,轩疑惑了,她不再盯着老人,而是将头四处张望,一个个生疏的没有一丝生气的面孔进入轩的视线,坐在座位上的人不是呆呆的看着窗外,就是低头注视的自己的手机,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他们都没听见,而站着的人,则毫无忌惮的将自己的目光投射到刚才那个犯错的老人身上,神情带着嘲讽与不屑,并且还夹杂着其他的微妙情绪,轩感觉到自己在与自己争吵。她的心里有一股力量想支撑她站起来,给老人让座,但同时又有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迫使她牢牢地坐在位置上,她越是挣扎就越是动弹不得,就像生了根一样,紧紧地植入了座位里,使她动都不能动。最后她还是放弃了挣扎,僵僵的坐在位置上,已经不敢盯着老人看,而是将自己羞愧发红的脸投向了窗外,她是多么的同情和怜悯啊,但同时她也有私念和贪婪。 兴许等一会他就下车了,让了也白让;兴许等会就有人给他让座了。轩自欺欺人的在心里嘀咕着。 雨丝轻轻拍打着车窗,似乎想要洗净什么,但它实在是太微弱了,连拍打都轻柔的没有一丝声音,就随风飘落了。 车子渐渐的驶向繁华的中心地带,虽然天气不佳,但还是可以明显地看出车窗外是人头攒动,仍是一片热闹景色,车厢内却依旧拥挤,下去了一批,又上来了一批。而老人也只能随着人流渐渐向里挪动,此刻,他正站在轩的座位旁。 轩依然将头转向窗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姿势,即使脖子上早已酸痛也没有变,他轻轻转动着眼珠小心翼翼的看里一眼老人,轩仔细的打量着他老人大概已经六十出头,一头稀疏且发白的头发,脸上满是岁月刻画的痕迹,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额头也因为人群的拥挤和闷热的车厢而闷出一层细密的汗。轩不敢再看了,慌忙将视线移开,看向窗外。老人如枯枝般瘦削可怕的手,紧紧地抓住轩靠椅上的把手,以至于手太过用力而有些发白。 轩的眉毛皱得更紧了,心里就像蒙着一层灰,像有几只蚂蚁在上面爬着,痒痒的,想挠又挠不到,又好像心上破了几个小洞,被呼呼的冷风陡然灌入,冷飕飕的,使她不惊打了个寒战。她的心跳的越发紧促了,好像就要跳出喉咙了,让她透不过气,自己发凉的身躯一不小心碰到了老人那双紧抓把手的手,就像碰到了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区,她顿时就石化了,不敢动弹。她呆滞了,没办法再继续思考下去了,她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闪过老人那双有如枯枝般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多而发白的双手,恍惚间,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那个总是对自己慈祥和蔼的老人,那个给予了自己无限多关爱的老人如果他们看到现在的我是这个样子应该会很生气吧,如果,现在站在我身边的是我的父母,又会怎么样呢?到底是什么变了轩喃喃自语的问自己。 现在,这个座位在她眼里也仅仅只是一个作为,一个与自己只有几十分钟关系的座位,不再代表着什么,她的心跳开始平复,她的眼神慢慢的有了焦距,心里再也没有纠结与不舍,车窗外的天空终于放晴了,久违的阳光温暖的照进闷热的车厢,也照进轩的心里,驱走了最后一片阴霾,一切都使她豁然开朗。 轩站了起来,面带微笑的想对老人说:你坐吧。却发现,老人已经松开了紧握着,发白的双手,颤颤巍巍的随着人群向后门移动,到站了车渐渐的停下了,老人带着满身的疲惫一步一步慢慢的下了车,车子很快就重新发动了,而那个微驼的背影在轩的眼睛里许久没有消失,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变成了模模糊糊的色块。 那句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堵在了轩的心里,成了一块无形的大疙瘩,永远都挥之不去。 现在已经过去了多少年,轩已经不太清楚了,但是她对那天的所发生的一切都依然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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