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分事实,三分虚构”,这是某位我不知的学者对《演义》的评价。我认为这绝不是说整部小说百分之七十是历史,百分之三十是想象,而是虚指整部小说所有的主要历史事件,所有人物的总体形象与正史是相符的。也就是说,刘备的确忠厚过人,诸葛亮真的是智骇天地。那么,那三分区别于历史的虚构呢?
小说与历史,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主观色彩的浓淡,而在总体情节主要以《三国志》为蓝本的前提下,主观思想的表达,最好的方式就是体现在人物形象上。但人本身是复杂的,不可能脸谱化,所以为了突出人物最为鲜明的一种特质,以及将同类人的不同人物区别开,就需要对一种特质强化,而将其他特质弱化。于是就有了对于《三国志》某些掐头去尾,补充扩写想象的处理。而罗贯中对人物形象的处理真是相当的成功,不仅将《三国志》已经形成的人物特质无限放大,更是将那些其他普遍的特质处理得令人叫绝。我就以刘备为例子。
刘备,鲁迅说他在《三国演义》中“其仁似伪”。显然他最大的特点就是“仁”。而《演义》对这一点进行了相当的强化。比如三让徐州、三顾茅庐、摔阿斗、华容道放曹操等等。其中有的是无中生有,比如说摔阿斗、华荣道放曹操,有的像三让徐州,在我模糊的对于小时候看过的那本注音版的《三国志》的记忆中,刘备只让了一次徐州,而且更多的出于对时局、利益得失的考虑。《演义》显然是夸大了他的表现。但我们还是要看到刘备那些常人难以做到的仁德之举中,的确有很大一部分是有史可考的,而且《三国志》中的确也貌似给过他“忠厚”这一评价。再者,这些仁举中有些是出于政治谋略和收买人心,但更多的是出于刘备真正的“仁心”。比如在《三国志》中也确有记载,在新野惨败后,刘备逃跑中还带上了十几万当阳民众,这让行军速度大大减慢。从这可以看出两点:一是刘备在生死关头还不忘百姓,为了苍生而宁可面对强敌,足以见其“仁”;二是十几万兵马随一人出逃,这绝不是刘备的强迫就可以实现的,而是当阳人真心实意地交生机于刘备,足见其在当地深得民心,足以见其“仁”。
所以刘备确为仁德之主,而且他的“仁”的产生也是可以理解的:刘备与孙、曹不同,他早年社会地位极其低微,多少有农民领袖的意思,长期的底层劳动中见识了百姓疾苦,自然也关怀百姓。
但正如前面说,小说是将其“仁”放大了,而刘备实际也有勇猛而刚烈的一面,特别是颇有心机的一面。而小说为了人物形象多样丰满真实立体,也只是对其淡化,不以陈述。刘备真的是个心机BOY,煮酒论英雄时,借打雷掩饰是其一,还有对蜀将的无数次激将法也可见识。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看似显其仁德的“白帝城托孤”。刘备把诸葛亮叫过来,前面大概就是说,哎呀,我当时咋个那么倔呀,不听你劝,被东吴纵火犯烧个精光,现在要死了。然后令我不解的是刘备对诸葛亮说,你的才能远在曹丕之上,定能兴复汉室。你说拿诸葛亮和谁比不好,非要和曹丕,一个是君主,一个是臣下,难道不有点隐喻失义?然后刘备说,如果我儿子实在辅佐不了,你就废了他自己当皇帝吧。哎呀呀,我儿子是大王皇帝,你废了汉帝自己当皇帝。曹丕干了啥?废了汉献帝自己当皇帝,我这跟你说,你这样干和狼心狗肺,我们天天喊着要宰了他的曹丕何异,你敢这样干?最后还是对着诸位大臣将军说我,不行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干,弄死“篡汉之逆贼”。哎呀呀,还不忘记提醒诸葛亮,你敢这样干,看看我这帮兄弟不整死你个“篡汉逆贼”。更重要的是,刘备了解诸葛亮的人品,知道他不会这么干,但是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一下。弥留之际尚且如此,平时刘备的城府之深,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最后我还想谈一谈对于正史的态度。罗贯中是极度尊重历史的。虽然他是写小说,但他却始终以陈寿的《三国志》为纲,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有史据可依的。我还隐约记得张飞喝退曹兵,原文书上只有几十个字,而张飞智夺瓦口隘只是魏传上的一笔带过,赵云救阿斗甚至是一句批注,而罗贯中以其绝妙的艺术手法,将其写为精彩无比的故事,同时也以艺术手法对正史进行了改造。但现在的各种评论、网络舆论都认为《演义》让许多人心中的历史扭曲了。《演义》是扭曲历史,是对历史的不尊重,要极力纠正,还原所谓真正的历史。但我倒是认为《演义》正是罗贯中对于历史充分尊重完成的。而且那些所谓“正史”就没有主观色彩,就没有扭曲改造了吗?我认为不是的。
何谓真正的历史,那些泛黄的让你皓首穷经的史书吗?那些断壁残垣,独墓孤冢吗?那些你以为的“绝对权威”吗?我认为不是的,我以为真正的历史在于让人鉴古知今,让人探索人性、社会、自然的规律,让人在那些英雄壮迹中激发力量,找到精神支柱。正是:你能了解多远的过去,就能创造多大的现在,就能看到多远的未来。
真正的历史不在别处,在于人心。现在你叫嚣着的真理,他说的虚构,一切真假美丑,自有人心来定。人心觉得真实的,能够鉴古知今的,能够探求真理的,能够催人奋进的,那就会留下来,那就是历史。不见得史官秉笔的就是一幕幕过去,不见得采风民间的就是虚妄。若你要找一丝不差的历史,那就去找那块石头。它什么都知道,但它什么都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因为它知道的那不叫历史,叫过去。汲汲于过去和历史者,就像那句打油诗说的: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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