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闪烁的秋夜,我又一次在灯下捧起了《聊斋志异》,说不清是第几次读它,但每次读完心中都会激起异样的涟漪。《聊斋志异》是我国文言短篇志怪小说中成就最高的作品,郭沫若曾说它:“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这个评价非常贴切。
其实我对于聊斋的印象源于小时候的电视剧,伴随着惊悚恐怖的音乐,一盏灯笼从漆黑的夜色中显现出来,飘忽不定如摇曳的鬼火,慢慢地画面开始切换:窗外被夜风掀动的修竹,窗内执笔疾书的文弱书生。小时候看《聊斋》为的是那份让人痴迷的惊悚和幻象,时过境迁,沧桑的二十年后再来重温经典,却不得不被那些善良多情的奇女子而感动。狐精鬼怪幻化而来的少女个个倾国倾城聪慧过人,她们变化多端,嫉恶如仇,知恩图报,重情重义胜似人间儿女。我常想假如没有这些光彩夺目的女性,《聊斋志异》必会逊色不少,纵使蒲松龄再文采出众也无法让这部书流传千古。或许作者之所以如此浓墨重彩刻画这些女性,也是因为在她们身上寄托着自己丰富的爱情理想。
完美的爱情该是什么样呢?在蒲松龄看来要么就是像王子服和婴宁那样一见钟情的,婴宁是《聊斋志异》中被刻画得最生动的女性形象,她美丽清纯,娇憨天真,最动人的就是那阵阵银铃般的笑声,闻者无不为之倾倒,不由就跟她一起笑出来。上元节被母亲催促着出门的王子服,在郊外偶遇风华绝代的狐女婴宁顿时心如鹿撞看痴了过去,只见她手持梅花笑容甜美,他惊为天人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婴宁咯咯笑着:“这人目光灼灼像贼一样”遂丢下花跑远了,王子服捡起梅花怔怔地看着从此相思成灾。我不由想起韦庄的《思帝乡》:“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简直道出了王子服的心声。爱情来得如此突然没有预兆,天真烂漫的婴宁如一束阳光照进了王子服的心灵,他的世界从此阳光明媚。尽管他们后来也曾遭遇波折,但我相信那初遇怦然心动的美一定久久地藏在他们心里。这样的爱情多美!
完美的爱情还应是生死相随的。史举人的女儿连城貌美如花,工于刺绣,和才华横溢的贫寒书生乔生因一副《倦绣图》结缘,有诗为证:“慵鬟高髻绿婆娑,早向兰窗绣碧荷,刺得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蹙双峨。”两人互相倾慕,情愫渐生,无奈连城却被贪财的父亲嫁给了盐商的儿子郁郁而终,乔生前去吊唁,痛哭一场也死了过去,一缕幽魂飘飘荡荡追随连城而去。在黄泉路上终于找到了她,两人历经千辛万苦双双还阳结为夫妻。爱情就该这样:上穷碧落下黄泉,她仍是那个一生一世愿成双的人。
完美的爱情又怎少得了成人之美肝胆相照,狐女红玉和冯生相爱却不被冯父所容,红玉离去前助冯生娶了清白人家的女儿卫氏,自己隐居山林,几年后冯家遭遇飞来横祸,父亲,妻子相继惨死,儿子生死未卜,自己则身陷囹圄,几年后再见天日早已物是人非,面对萧条的庭院冯生正暗自垂泪,不料红玉竟带着劫后余生的儿子回来了,红玉不仅救了孩子,还帮他操持家务家道慢慢兴盛起来,最让人感叹的是冯生竟在她的帮助下考取了举人,种种恩义让铮铮铁骨的男儿都汗颜。有妻如此,夫复何求?虽说世上爱情千姿百态,但无一例外好的爱情一定是滋养人的,能让平凡的日子鲜活靓丽起来的。在这些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中,无疑寄托着蒲松龄对美好爱情的向往。
《聊斋志异》带给人最大的感受还在于它敢于针砭时弊,揭露黑暗的社会制度。中国古代历朝历代都有文字狱,特别是清朝二百多年间从未断过。更别提秦始皇焚书坑儒多么惨无人道,而《聊斋志异》却堂而皇之地对其讽刺挖苦,让人读来拍手称快。如那篇《梦狼》白老汉在梦中看见儿子的衙门内站满了狼,个个面目狰狞,凶相毕露,而儿子见父亲远道而来竟用一整条狼来做餐招待他们。更绝妙的是白老汉亲眼看到儿子在拒捕时陡然变成了斑斓猛虎。谁能说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梦?而不是梦幻版的官场现形记?
全书最让人称道的还在于对科举制度的无情鞭挞。《考城隍》中那个叫做宋焘的廪生,去世后被请到阴曹地府去考试,凭一支生花妙笔,赢得考官青睐,考取了河南城隍神一职,又如《叶生》诗词歌赋首屈一指却在生前屡试不中,空有满腹锦绣文章,后来终于在好友帮助下考中了举人,衣锦还乡时才发现早已死去多时,于是一缕幽魂顿时涣散。这不能不说是对科举制度的谴责,一辈子不得志的小文人竟只有在地府才能重用,朗朗乾坤天理何在?而文中的人物与作者何其相似,从某种程度看竟像是作者人生经历的衍射。蒲松龄满腹经纶却一生失意落魄,屡试不中,直到七十多岁才考为岁贡生。隔了一个甲子,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早已垂垂老矣,我想就算考中都是凄楚多于欣慰的吧!
佛洛伊德说:“梦是愿望的达成。”一部《聊斋》读完之后大有痴人说梦的错觉,清代文学家王世贞这样评论《聊斋志异》:“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鬼唱诗也好,人间语也罢,都是作者内心愿望的达成,都是他眼中看到的世界,即便我们读来都是魅影传说又有何妨?不过是谦卑的灵魂在夜半时的絮絮低语!还是姑妄言之姑听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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